远在北蛮的宁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才离开殷都两个多月,殷都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丞相温哲遭到了弹劾,理由是以权谋私,独霸朝纲。
这天的早朝上,一个名叫严处凉的黄门侍郎大肆弹劾丞相温哲,罪名罗列了一箩筐,听的旁边的六部尚书各个目瞪口呆,虽然他们知道温哲要倒台,但谁也没有想到这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面对严处凉的弹劾,温哲双手负在身后,神色不改,波澜不惊,年轻的士子似乎是以为自己胜利了,更加肆无忌惮的说了起来,将温哲说成了一个一无是处,只知道谋私的奸诈小人,如果说之前的弹劾还有迹可循的话,那严处凉接下来的话就是无中生有了,温哲是何人,你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岂会得知,能被关仲贤点名的继位者岂会是那种误国小人,若是没有温哲以铁血手段肃正朝纲,现在的高远岂能稳坐皇位。
“嘭。”一直在旁边的吏部尚书孟彦有些听不下去了,直接指着黄门侍郎的鼻子说道,“竖子小儿,焉敢血口喷人,丞相乃朝廷命官,无凭无据,岂容汝等如此羞辱。”
作为新政之臣的宁枫也是眉头紧皱,对于严处凉的为人他还是知道的,在严处凉刚一开口,宁枫就知道此人今日所言绝非是像他说的什么为了天下,为了百姓,其完全就是为了自己,妄图用拉踩丞相温哲的方法来得到一定的声誉,即便弹劾不成,他严处凉的名字也将会被天下所熟知。
“孟尚书,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敢问温丞相可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发誓从未做出这些事,若是丞相发了这个毒誓,那属下即便是被斩首处刑也绝无二话。”严处凉大言不惭的喊着。
这一嗓子下去,朝堂也炸开了锅。
让丞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发誓?这开的什么玩笑,就不说这个毒誓本身的问题,若是今天温哲发了这个誓,那就是真的颜面扫地,威严不在;堂堂丞相居然被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逼的在太和殿起誓,这要是传出去,温哲这丞相也就是到头了,就算高远让他继续留在殷都,他自己都没脸再留了。
这种行为就像是一个地痞无赖缠着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家少爷,让富家少爷给他擦鞋,这富家少爷答应不答应,对那个地痞来说都无关痛痒;但是对于那个少爷来说,答应了就是颜面扫地,不答应人家传出去也会说你富家少爷居然要给一个地痞擦鞋,即便拒绝了又如何,人们关心的又不是结果,而是这个噱头。
孟彦气的老脸通红,大喝道,“竖子,你凭什么让堂堂丞相在此发誓,在我大奉,论证一个人是否无罪,什么时候有了发誓这个规矩。”
一直默不作声的宁枫默默的抬头看向温哲,只见原本一直不说话的温哲往旁边走了两步,刚好走到太和殿正中央,此时的高远也有些好奇的看着温哲,心里郁闷,难不成这个温哲真的要发誓不成。
在温哲出列后,整个朝堂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丞相身上。
温哲深呼吸一口气,躬身拱手,神色泰然自若的看向高远,说出来震惊朝廷的一句话,“陛下,老臣乞骸骨。”
“什么?丞相。。”高远在听到这句话后,大吃一惊,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温哲,愣了许久后说道,“丞相,您这是。。”
温哲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缓缓的脱下头顶的官帽,一脸不舍的看着这顶红绸锦缎八角帽,最后将其放在地上,在这位刚过不惑之年的丞相头上已经冒出了些许银丝,只见温哲拱手道,“陛下,老臣才疏学浅,能做到丞相之位全靠老丞相器重和先帝栽培,如今我大奉朝堂人才济济,老臣岂能腆着一张老脸再占着丞相之位,这位置能者居之,德才兼备者居之,老臣愧对此位,还请陛下理解。”
“温丞相。。”在场官员全部惊愕出声,倒是刚刚一直弹劾温哲的严处凉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站在太和殿中央无所适从。
“还请丞相三思啊。。”高远沉眉说道。
温哲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老臣无功无绩,还望陛下同意老臣辞官返乡,颐养天年。”
高远看着温哲,心中感慨莫名,温哲再一走的话,整个朝堂就没有多少老臣了,虽说新老交替是天地规律,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些感慨和无奈。
“既然丞相已经想好了,那朕也就不再留你。。”高远右拳紧握,红着眼说道,“来人,赏丞相温哲白银万两,黄金千两,锦缎五百匹,加封长林侯,食邑千户,并派遣御林军护送返乡。”
“老陈谢主隆恩。”温哲双眼通红,跪地谢恩。
“哎。。”高远背过身子,无奈叹气。
温哲起身,擦拭眼泪,整个人就好像冬日长松一般,傲然立于朝堂,双手负于身后,朝着太和殿外走去,此时的太和殿外,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而他就好像那立于苍凉大地的劲松一样,冬日苍劲立于雪地,夏日苍翠站于荒野;挺拔的身姿下是他不屈的傲骨。
看着温哲直直走来,严处凉不自觉的退向一旁,比起温哲,严处凉显得无比可笑,如果说温哲是劲松一般的话,那他连地面上的狗尾草都不如,离开太和殿的温哲感受着夏日的阳光,直觉心情大好,这些他终于褪下了一身的包袱,可以去完成自己一直像完成但没有机会完成的遗憾了。
“哈哈哈,云也,风也,驰也,蓦也,怡然也,惬意也,自若可得也。。”太和殿外传来老丞相温哲痛快的吟诵声。
而自始至终,温哲都没有正眼看过严处凉;这严处凉还想着踩着温哲给自己博名声,这些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成就了温哲的急流勇退,功成身退。
大奉永熙元年八月,丞相温哲辞官回乡,震惊朝野。
。。。
三日后,殷都温府。
府内总共也没有几个下人,别的官员辞官返乡那都要大摆宴席,感谢满朝官员,人缘差点没有官爵的,再差也会在家中摆个家宴,喝上一点;而像温哲这种从辞官到现在都要走了都没有一个人来送行的情况可真是古今罕见,温哲也算是第一人了。
院子里的夫人正在遣散家臣,温夫人的父亲便是大名鼎鼎的崔懿崔丞相,本以为自己会荣华富贵一辈子,就算是最后老了,没了,也是个丞相夫人,说出去也不丢人;可是这美梦还没做几天呢,梦就醒了。
老夫人红着眼一边看着清苦的小院,一边安慰着家里的下人,当最后一个家丁离开的时候,整个院子中就剩下了她和温哲。
温哲一个人坐在客厅中的椅子上,默默的看着中堂上挂着的“静心为国”四个大字,还记得这是自己刚娶妻后,老丈人崔丞相送自己的新婚礼物,这些年来,做了这么多,他也算是对得起这四个字了吧。
温夫人擦干眼泪来到客厅门口,止住泪意说道,“御林军马上就到了,我们该走了,这字舍不得的话就带着吧。”
温哲长舒一口气,“不带了,既然要舍就舍个干净。”
老丞相起身整了整衣冠,看着自己的夫人,轻轻一笑,“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二十年了,到头来落得一个乡野村姑的下场。”
老夫人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随即擦掉眼泪,哽咽道,“别说这么多了,二十年过去了,只要你不再怪罪于我,哪怕是上街乞讨,我都愿意。”
温哲看着这个脸上已经生出皱纹的妇人,将其揽入怀中,“二十年了,我温哲曾经是很生气,也很无奈,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就是我温哲的报应。”
被揽入怀中的妇人一边哭泣一边摇头说道,“不,这不怪你,都怪我,怪我,要是我当年不缠着我爹要嫁给你,你也就不会抛弃柳姑娘,更不会成为人人唾弃的玉面尚书,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毁了你。。”
温哲紧紧抱着女子,眼眶通红,“别说了,别说了。。”
夫妻两人相拥而泣,看着眼前打包好的行李,温哲轻声说道,“夫人,离开殷都前,我想去看看她,可以吗?这次若是再不去的话,这辈子都可能没有机会了,我欠她一句对不起,二十年了,该说出来了。”
女子点着头抽泣,“我。。我想和你一起去,毕竟,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温哲点了点头,伸手拭去夫人眼眶的泪水,“她会原谅你的。。”
二十年了,当年滏河江畔的才子佳人早已经淹没在来历史的河流中,留下的只剩下了一个即将辞官回乡被罢黜的官员和一座立在滏河边上的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