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前城山。
翌日清晨,宁延起了个大早,准备登山。
既然来了前城山,那怎么着都得去儒家大殿看看,不解惑,只见人。
在门中弟子的带领下,宁延只身来到儒家大殿,推门而入,初升的朝阳顺着门缝照射进来,刚好照在盘膝坐在蒲团上静心打坐的孔路颜身上。
朝光普照,木门的吱呀声传来,孔路颜默默的抬起头,竟然在发呆!
宁延快步来到孔路颜身边,入乡随俗,盘膝坐在蒲团之上。
回过神的孔路颜轻声开口道,“不知公子是问道还是求经?”
“都不是。”宁延静静的说着,这儒家大殿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无论来之前你心有多躁乱,来这里后,跪坐在此,都会感到格外平静。
“公子不问道,也不求经,那来这里是所为何事啊?”孔路颜笑问道。
“来见人。”
“人不是已经见了。”孔路颜继续说道。
“还没见您呢,不过现在也见了。”宁延倒也坦诚,直接开门见山。
孔路颜再度一笑,“先生他还好吧。”
孔路颜口中的先生便是跟着虞兮柠远赴项州的孔真玄,宁延轻轻点头,“孔爷爷他很好,虽然人在项州,但还是会挂念前城山。”
“有些时候我也想离开前城山,去外面看看,小时候章熙先生经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书读了万卷,读到了儒家圣人,可这路却没怎么走,走来走去,也不过是这座前城山。”孔路颜说话的时候,目光平静,态度虔诚,就好像自己根本不是儒家圣人一般。
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到了孔家家主,说他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也好,说他是儒家最年轻的圣人也罢,可在他自己心中,他也不过是一少年郎,普通的少年郎。
我在山中,望山不是山。
人在山外,看山皆是山。
年轻的公子目光变得轻柔,想了许久后说道,“想下山的话就下去走一遭吧,看看大奉的江山,看看人间的疾苦。”
孔路颜笑了笑,抬手笑道,“借您吉言了。”
谦虚谨慎,谈笑间如轻风倚明月,孔路颜将儒雅之气发挥到了极致,对于这个儒家圣人,宁延谈不上有多交好,只是在这里他会感到格外的舒服。
离开儒家大殿后,宁延只身下山,和宁颂夫妇告别,宁颂夫妇硬是将宁延送到山下,送到能看到遍野金黄的地方。
宁延驻足,回头拱手,“三哥,就到这里吧,和嫂子回去吧,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的。”
宁颂点了点头,看着宁延从腰间拿出一枚早已备好的玉佩,玉佩一面刻字,刻的正是宁字,反面光滑如镜,空无一物。
“替三哥把这枚玉佩送给大哥,就当是我给未见面的小侄子备的薄礼。”宁颂沉声说道。
这块玉石通体碧玉,透可穿光,是玉中极品,价值不菲,能送出如此宝贝之物,足以看出宁颂之诚意,宁延也不故作矜持,直接接下了三哥的玉佩,放入怀中,拱手道,“三哥,就此别过,我们项州再见。”
说罢一阵口哨声响起,小白从远处密林中狂奔而出,宁延翻身上马,白马啼鸣,一骑绝尘。
孔盈挽着宁颂的手臂,望着消失在麦浪中的年轻身影感慨道,“咱们真的要去项州吗?”
宁颂眼睛一亮,使劲点头,“当然,那是我们的家。”
纵马狂奔百余里,宁延翻身下马,冲着前城山的方向拱手鞠躬,接连三次。
儒家大殿中的孔路颜睁开眼,轻声一笑。
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一直在盯着他了。
。。。
青州,临稻城。
临稻城是青州州府所在地,也就是虞兮柠从小生活和长大的地方,但是在青州人们提起更多的还是前城山。
临稻城中有一座小院,外面的街上很吵,但是院中却很安静,上了年纪的虞白颉泡了一壶清茶,靠在原中央的竹椅上,听着笼中鸟叫,格外惬意。
但这份惬意背后,更多的是一种孤独。
宁延只身进城,三两下打听后才打听到虞府的所在地,见其他州牧不同,宁延这次不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的,而是以女婿的身份来探望虞白颉。
敲门声响起,年轻的公子从未这么紧张过,脑海飞速运转,很快便想出了一大堆的措辞来应对岳父大人有可能的问题,虞府内的小人开门看到眼前的年轻公子格外诧异。
“公子,你是。。”下人疑惑的看着宁延。
宁延沉声笑道,“项州,宁延。”
宁延两字一出,下人当即狂喜,大门洞开,高兴不已,“原来是姑爷啊,我就说那家公子能如此俊逸呢,原来是自家人,老爷,老爷,您快看看谁来了,是姑爷来了。”
年轻的下人拉着宁延来到院中,虞府不大,很快便来到前厅小院,看着一身素衣的虞白颉,宁延赶紧拱手行礼,“小婿宁延见过岳父大人。”
多年不见,虞白颉似乎苍老了很多,而宁延也长大了不少,虞白颉看着宁延突然笑了出来,一句闲话没有,就说了句,“来了就坐吧。”
如此简单的话倒是出乎了宁延的预料。
初来虞府的宁延有些不知所措,随手拉来一个小凳子坐在虞白颉对面,虞白颉平静说道,“喝茶吗?”
“喝。”宁延木讷点头。
虞白颉笑了笑,给宁延端来一小杯刚沏好的清茶,宁延受宠若惊,赶紧起身伸手接过。
一杯清茶下肚,除了苦就是苦,但喝完后的后味确有些回甘。
“你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啊,能让我家姑娘对你那么死心塌地,甚至不惜万里跑去项州找你,啧啧,说真的老头子我到现在也不觉得你能配得上我家姑娘。”虞白颉一杯清茶下肚,开口就是王炸,炸的宁延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兮柠说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是她这辈子非嫁不可之人,宁延,你觉得,你值得我家丫头这么说吗?”这老丈人开口三板斧说的宁延如坐针毡。
沉思许久后,宁延抬头拱手,“岳父大人,兮柠说我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小婿不敢擅自承认,但小婿会有事实证明,兮柠嫁给我是绝对正确的决定;我宁延这辈子也没干什么大事,空有其名,您说我配不上兮柠我也能理解;这天下这么大,总有地方能让我创出名堂,我也敢在您面前发誓,我宁延绝不是庸碌之人。”
曾经北拒靖北王,南抵南海王的一代英杰虞白颉静静的抿完杯中清茶,静静的看着宁延,说了句,“添茶。”
宁延放手,小心的给岳父添茶。
“我青州规矩,添茶孝父母,这杯茶就当作是你们成亲之日的茶吧。”虞白颉面不改色的说道。
宁延听后,又惊又喜,“您是承认我这个女婿了吗?”
虞白颉无奈苦笑,“若是不同意,当年又怎会那么放心的把女儿交给你?”
宁延尴尬的摸头一笑,“这么说,您刚刚说的都是在试探我啊。”
“再怎么说兮柠都是我女儿,我不帮她把把关,谁帮她啊,现在看来,我和我女儿的眼光都是不错的。”虞白颉满意的笑了笑。
“您可真是吓死我了。”不得不说,这新女婿见老丈人,确实是恐怖啊,宁延都被吓坏了。
言归正传,虞白颉看着宁延,沉声问道,“苏州的事情是你干的?”
“算是。”宁延也不否认,虞白颉不是傻子,他能出现在这里,那就也能出现在苏州,只是没人知道他身份罢了,若是公孙家死咬着不放,查到宁延是迟早的事。
“那你还不赶紧回项州,来青州做什么?”虞白颉冷眼说道。
宁延脸色晦暗,“去前城山见我三哥,来临稻城见您,如此而已。”
“除了项州,那里你都不安全。”
“项州也一样,想杀我的人会用尽一切手段杀我。”宁延自嘲的笑了笑。
“为何杀你?”虞白颉皱眉问道。
宁延不知道该回答不该回答,而是反问道,“您相不相信道门气运一说?”
虞白颉沉默不语,许久后才说道,“背负的越多,责任越大,那你现在清楚自己所担的责任了吗?”
宁延摇头道,“我这个人脑子笨,不喜欢想太多,一开始我只是想让家里人能平平安安的就行,但我发现,我就连这个最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
上了年纪的虞白颉沉声说道,“以前人们总爱用舍小家为大家来迫使人们做出选择,殊不知若是无小家,何来大家;不过不得不承认,能做出舍小家为大家的都是心有天地的枭雄之才,你宁延未来会是这种枭雄吗?”
“不是。”宁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是普通人。”
“你若是了,我饶不了你。”虞白颉冷哼道。
宁延无奈苦笑,“那岳父大人,您觉得我身上所担的责任是什么?”
虞白颉突然一笑,捋着胡须说道,“你宁延是干大事的人,我相信有些话你已经听的不想再听了,所以我也不说你听过的,只说一句,如果有一天,非要让你在国和家选择的话,我希望你选择大奉。”
“可是您刚刚不是还说我要是做了枭雄就饶不了我吗?”宁延无语的说道。
“能在危急之时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的,那是英雄;一开始就抱定舍小为大的人,那才是枭雄,我希望你做英雄,而不是枭雄。”
虞白颉的话说的很是透彻,宁延愣在原地,许久后说道,“我还是想做个普通人。”
只不过从他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他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