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韩府出来后,宁延一路往东而去,按照韩瞻所给的路线走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一间装饰的简单而不失典雅之气的店铺面前,小店招牌很简单,就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乐馆”两个字,宁延看到后轻轻笑了出来,这确实是只有自己四哥才能做出的事。
抛弃繁冗,返璞归真,这是他四哥一直所坚持的信条,不管是平日为人处世还是在自己在追求音乐的道路上,始终坚持这两点。
正是如此,才有了宁家老四宁喻孤傲倔强的性格特点。
走进乐馆,两旁的柜台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长笛,竖笛,古琴,古筝,形式各样的乐器挂在门口,就是最简单有效的招牌。
往里面走去,一个店小二走了过来,小二穿的很简单,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衫,“呦,公子您是挑选乐器还是要学门手艺啊。”
宁延往里走去,穿过走廊,走着走着就听到了整齐如一的琴声,听的入神的宁延不由得驻足倾听,而旁边的小二也没有打扰,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宁延身边。
这首曲子正是自己四哥的曲子,宁延有印象,当年他四哥第一次去御乐府回家的时候,就给他弹了这首曲子,记得当时自己还说以后四哥每谱出一首曲子都要先给他听。
想到往事的宁延长舒一口气,冲着小二说道,“你们老板是从殷都来的吧?这曲子听上去不像是潞州当地的曲子啊?”
提到老板店小二那是相当高兴,当即说道,“这位公子看起来是行家啊,我家老板确实不是潞州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是那人,但是冲他和老板娘那口纯正的殷都官腔,我猜他们是中州人;这新陈城内大大小小的乐馆不下十家,但在曲调这块能和我家老板一较高下的还真没有,您来我们家是来对了。”
听着小二的评价,宁延笑了出来,“那你知道你家老板还有什么亲人吗?”
“嗯。。”店小二细细思索,想了一会后摇了摇头,“这个还真没怎么听说,老板从不和我们说他的家事,也不让我们做下人的过问,老板娘也是一句话也不说,但我感觉就我家老板这个气质,在殷都怎么说都是个豪门贵族的公子哥。”
“你倒是挺会看人的。”宁延打趣道。
小二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也是瞎说的,要是我家老板正是那种王公贵族就好了,这样我们也就能跟着吃香喝辣了,但细细一想,这应该不可能,那家王公贵族的公子哥会开乐馆啊。”
宁延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两人谈笑间,乐声戛然而止,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缓缓出现在面前的走廊中,宁延静静的望着眼前正气凌然,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他即是新陈一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乐馆老板,又是礼国公宁延膝下第四子,大奉御乐府最年轻的乐师,同时也是他宁延的四哥。
正在快步赶路的宁喻在看到眼前的锦衣男子后,突然停下来脚步,整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而宁延望着变得越发成熟的四哥,轻声一笑,但是这笑确实伴随着滴滴眼泪,“四哥。”
店小二看到情况不对,赶紧拱手退下,宁喻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颔首来到宁延面前,“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在刚才。”宁延闷声说道。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原来是小二找来了老板娘,听到有人喊自己丈夫四哥的消息后,李清儿直接丢下手中的琵琶就跑了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宁延望着走廊深处那个长相俊美如出水芙蓉的年轻女子,微微皱眉。
宁喻的目光向后看去,那目光轻柔如水波,善良如春日初阳,正是这目光让原本紧张无比的老板娘慢慢冷静下来。
四哥给宁延介绍道,“我的妻子,李清儿。”
“我们见过。。。”宁延无奈说道。
谁知道宁喻也跟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清儿说过当初你去韩府的事情。”
“原来当年你就是为了他才从家里跑出去,跑到了蜀州?”宁延抬头问道,这话就像一把尖刺一样刺入了宁喻的心中。
这是宁喻一辈子的痛,当时他也没想到自己那一走居然会是永别,当年母亲好言相劝让他留下的画面居然会是他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孤傲的少年为自己的傲气付出了最为惨重的代价。
“是。”宁喻点头说是,这段记忆他本想一直尘封于心底,和自己的身份一起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然而宁延的到来却唤醒了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这些年他在拼命找寻李清儿的下落,履行着自己年轻时的诺言,到最后李清儿找到了,当他决定带着清儿回家的时候,家却没了。
宁延冷不防的笑了一声,“大哥在边关数年如一日的守着这个让我们家满是伤心事的大奉,二哥即便是入了大狱也要保着这个岌岌可危的朝廷,三哥暂且不论,也不说我这些年受了多少苦难,我就想问问四哥,给家里写封信真的有这么难吗?给大哥二哥写封信有这么难吗?”
宁喻整个人泪如雨下,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靠在旁边的椅子上捂脸痛哭,“延儿,你打我吧,我宁喻不配为人,不配为人。”
一直捶胸自责的宁喻看的一旁的李清儿很是伤心,直接冲上来拦住丈夫,自己也是梨花带雨,“五公子,你不要再折磨你四哥了,从宁老将军和老夫人走后,他每天都在自责,都没睡过一天好觉,吃过一次饱饭,这次算我求你了,别再折磨他了。”
宁喻双眼通红的说道,“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这不怪他,都怪我,若是当年我能走的再远一点,走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找个人嫁了,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李清儿自责的眼泪直流,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娇俏美人感。
宁喻扶起妻子,看着宁延,好像此刻宁延才是兄长一样,“延儿,爹娘的事情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我都没意见,这是我自己对不起爹娘,但清儿是无辜的,你别伤害她。”
宁延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为了一个女人真的可以连父母都不管不顾吗?
“我不怪她,我怪你,我真想杀了你。”宁延指着宁喻怒气憋的他双脸通红,“你就是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当年你若是足够勇敢,就不会让她离开御乐府;当年你若是足够坚定,就不会让她离开殷都,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你。。你根本对不起宁这个姓。”
宁延眼泪直流,他想过无数次兄弟见面的画面,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宁喻缄口不言,李清儿一个劲的哭泣,她很自责,她自责自己不该去殷都,不该去御乐府,不该碰到宁喻,甚至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让这个她深爱的男人为自己低声下气,甚至被自己弟弟说的抬不起头。
“你为什么不反驳?”宁延一把揪起宁喻的衣领,气的浑身颤抖。
宁喻突然笑了,目光平淡的让人感到害怕,“你说的没错,我无法反驳。”
“懦夫!!”宁喻直接大吼一声,瞬间将宁喻甩到一旁。
李青儿几乎是跪着爬过去扶起自己的丈夫,整个人早已泣不成声,就在她准备回头给宁延跪下的时候,一道真气直接将她扶起来,并用一道结界将她阻隔在外。
结界中的宁延兄弟二人听不到一点外面的声音,但是站在外面的李清儿却能听到结界内的声音。
“你的懦弱不该让一个女人来买单。”宁延红着眼盯着宁喻。
本来就身体不好的宁喻硬是撑着身子站起来,看着结界外的李清儿无奈一笑,“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我都认了。”
“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宁延再度冲到宁喻面前,大吼道,“我要的是一个家,家!爹娘没了,难道这个家就不是家了吗?你宁喻就不是宁家的人了吗?我和大哥二哥就不是你的兄弟了吗?啊?”
宁延歇斯底里的狂怒让宁喻悔恨的眼泪夺眶而出,宁延的这番话就像是压垮他倔强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说到底他就是懦弱胆怯,但却在用孤傲的外表来伪装自己。
他不敢回家,他害怕回家,他害怕看到曾经熟悉的事物!
他很想逃避,忘掉那段往事,然而他却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他更加愧疚,他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一句话,一个声音。
那就是他宁喻是宁家人,身上流着的是宁家的血。
“我。。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大哥。。”宁喻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痛哭不已,双手不停的捶打着地面。
多年的委屈和悔恨都在此刻完全释放了出来,而站在结界外的李清儿捂嘴痛哭。
只有·她知道这些年自己的丈夫过的是怎样煎熬的日子,这场迟到的情绪宣泄不仅是她等了很久,就连宁喻自己都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