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英二年春节来临前,苍同城也下了一场雪,雪势不小。
春节后,雪化了一些,司徒家的少阁主司徒景春还在宁府陪着素素等着宁延回来,算起来他来苍同城也有三个月了,三个月的时间内,除过吃饭睡觉涵养剑意外,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去茶馆喝茶,或者去街边逗狗,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正在慢慢的改变。
“你们听说了吗,府衙又发了告示,正月出来后州府就要招兵了,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真假的,去年不是刚招完吗?怎么又征兵了?是不是要打仗了啊?”
“这谁说得准啊,不过不管这仗打不打,这兵我都要当,去年的没赶上,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
“你娘今年七十了吧,她能让你去当兵?你小子就别去凑那个热闹了,在家里种种地算了。”
“我要当兵这事还是我娘说的呢,我爹我大哥都是被北蛮子杀的,我娘这辈子就一个心愿那就是替我爹和我大哥报仇,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了,我可不能错过。”
说话的是坐在隔壁茶桌上的三个男子,要当兵的男子体格壮硕,皮肤黝黑,一看就算常年下地的结果,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也是个饱受风吹日晒的黑脸汉子,在旁边喝茶打发时间的司徒景春听到两人这话,不由得转身看去。
要当兵的男子叹气道,“我娘她也舍不得我去当兵,可是我要是不去当兵我爹,我大哥的仇谁去报?我若是不去,若是北蛮再有一次打到咱们这了,谁来保护我老娘啊。”
“那不是有当兵的吗?你小子凑什么热闹啊,在家里把你娘照顾好,把地种好,娶个媳妇多好的。”边上的男子喝着茶水打趣道。
男子眼神坚定的摇了摇头,“要是都按你这么想,我靠你,你靠他,靠来靠去,大家都靠别人了,谁去参军啊?你们要是不想去就算了,反正这兵我是当定了。”
“那你就不怕万一你死在战场上了,你娘怎么办?”
男子略微沉思一会后,叹息道,“就算是死在了战场上,我娘也会替我高兴,至于她老人家,我相信州牧大人是不会放着她不管的。”
旁边的司徒景春不免有些触动,拿着一壶茶水坐过去,笑着问道,“这位公子,刚刚听你说你要当兵,在下对于从军之人素来敬重,特来请您喝上一杯。”
边上男子慌忙起身,慌忙接下这个素未谋面公子送来的茶水。
“公子客气了。”男子谦虚颔首。
“大丈夫参军报国是侠义之举,可是我刚刚听说你尚有老母亲在世,所谓父母在不远游,难道你真的放心你老母亲只身在家吗?”司徒景春好奇的问道。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让母亲只身在家,我自然是放心不下,这老话还有一句,自古忠孝难两全,既然选择了为国尽忠,那父母恩情就只能来世再报了。”
“难道参军真的比家人更重要吗?”司徒景春的灵魂发问让男子静下心思索了许久。
“参军报国是不错,可是舍家弃子的当兵真的有意义吗?小家不保,国又以何保之?”司徒景春继续发问。
男子想了想,最后抬头说道,“公子所言非虚,只是有句话说错了。”
“哦?愿闻其详。”司徒景春入座后,端起茶水,边喝边说道。
“公子看样子应该是显赫家族中的高门贵子,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就只是普通百姓,对于你们来说,我们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可是我们也知道我们是大奉的百姓,是定州的百姓,你们在乎你们身后的家族权贵,我们不在乎,我们在乎的只是能吃上一口饱饭;天下动荡,你们有钱人可以靠着手中的银钱买粮,有身后家族庇佑,但是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这些老百姓要想吃上饭,就只能渴望天下太平,而我参军,为的就是天下太平,天下太平了,我们这些穷苦人才有活路。”男子厉声说道,说话之间眉宇间似有英气回转。
男子的话掷地有声,听的四周百姓纷纷鼓掌应和。
西北多义士,司徒景春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啊,如此浅显的道理他是现在才懂,想明白这点的司徒景春不免自嘲一笑,怪不得之前素素姐老说自己是个孩子,他的身份看似尊贵是司徒剑阁的少阁主,可是有些问题他居然看的都没有一个平头百姓看得深,他还是太年轻了,从小就生活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被冠以天才之名,自然不会明白普通穷苦人的难处。
现在想想,能离开交州来到定州,对他来说还真是件好事。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八个字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在下受教了。”司徒景春起身冲着眼前男子拱手行礼。
说完后便离开了茶馆,走在苍同城街头,司徒景春感到一丝迷茫,是发自内心的迷茫。
他司徒景春是司徒剑阁百年来最为出众的天才剑客,他三岁感剑,七岁练剑,十五岁练出剑气剑罡,二十出头的年级就悟出了剑意,手握十大名剑中的岳光剑,放眼天下剑客,就算是剑仙易子推也难出其右,这一辉煌的履历,足以让他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只需要时间磨砺,他定会成长为比肩易子推的剑术大家,但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他把剑练到了天下第一,能干什么呢?就算他名震了武林,又有什么用呢?
越走越迷茫,越走越感到心烦意乱的司徒景春叹着气朝着宁府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看到街边告示栏上贴着的告示,由定州府衙亲自发出的征兵告示。
护国安邦,名垂青史!
这八个字映入司徒景春眼中,让迷茫的司徒少阁主突然眼前一亮,此刻的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也突然明白了许多。
都说人的成长是在一瞬间,他司徒景春这辈子有两次成长,第一次是在苍同城面对素素的时候,他有了春心萌动,有了心之所向,那是他第一次成长,为了素素姐他悟出了剑意,成就无上剑道宗师;第二次成长便是现在,他明白了何为大丈夫,何为立于天地,何为真英雄。
返回宁府的路上,他脚步轻快,嘴角上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一刻的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周秉业将军和姚叔能在镇南关一守就是二十年了,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外面的生活要比关内幸福的多吗?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们还是留在了那里,因为他们知道,那不是他们想要的幸福,想一想,日后的交州百姓在提到镇南关的时候,来上一句,周秉业将军是个英雄。就这一句话便让人觉得幸福,这才是周秉业他们的幸福。
什么武林高手,什么天下第一,那不过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英雄不会,他们是需要被敬重的,是要在史书上留名的,是真正的大义之士。
大义,大义,他司徒景春也想做个大义之士。
来到宁府门口,望着头顶的鎏金牌匾,司徒景春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素素姐一直对宁家五公子念念不忘了,他做的是大事,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黎民苍生的大师,甚至比周将军和姚叔所做的事还要大。
他可以忍受殷都纨绔的骂名,可以忍受父母被枉死的悲痛,可以忍受君王挑衅的蛮横;他只不过比自己年长一岁,可和他比起来,自己真的和三岁稚童无异。
夜幕来临,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司徒景春晚上独自一人坐在院中亭下,素素带着糕点茶水走过来,坐在他面前,伸手递给他一个豆糕,“一整天心不在焉的,饭也不吃,是有什么心事吗?”
司徒景春接过素素姐的糕点,望着女子在月下更显娇媚的容颜,怦然心动。
思索再三后,司徒景春还是决定把这事说出来,“姐,我想给你说个事。”
看着司徒景春认真的样子,素素下意识的红了脸,目光躲闪,“啊?说。。说什么啊?”
司徒景春双手放在石桌上,认真的看着素素,目光澄澈如同天上圆月,“我想参军。”
“啊?”司徒景春的话让做好准备的素素一时语塞,语塞后更多的是不解,但随后又是欣慰。
“我想参军,就在定州,你放心,我这不是心头一热,我认真的想了很久,当初在镇南关,我跟着姚叔当了个火头军,可是那个兵我是为了你当的,为了能见到你,为了能每天看到你;但这次不一样,我想为你,为我,为天下百姓再入一次军伍。”司徒景春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睛。
忍住泪意,司徒景春缓缓说道,“我想出人头地,我想让你看到成熟的我,我知道你一直在拿我和宁公子作比较,我也知道我比不过他,没有他的心性,没有他的能力;但我还是想再试试,最后拼一下。”
“那名垂青史的人我也想做,我也想让在再提起我的时候想到的不是司徒家的少阁主,不是所谓的剑术高手,而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司徒景春。”
素素看着面前的男子,心疼又欣慰。
其实他司徒景春也不止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司徒景春,更是夺走了她心的司徒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