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范北思不欢而散后,羊辜佑负气而走,一个人走出皇宫,殊不知在他身后,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刚出宫门没多久,迎面就驶来一架马车,直勾勾的停在羊辜佑面前。
不等羊辜佑开口,马车车窗就探出一个脑袋,定睛看去,正是刚刚早朝上拦下羊辜佑没有让他站出来的刘志恩,看着羊辜佑,刘志恩轻声一笑,“辜佑,上车吧,送你一程。”
“有劳师兄了。”虽说入了官场,但是私下羊辜佑还是习惯以师兄称呼刘志恩。
走进刘志恩马车,两人分坐两边,羊辜佑因为受气于朝廷对项州军的不公平,为此半天不说话;而刘志恩则以为是羊辜佑在和自己置气,看着羊辜佑半天不理他,直接咳嗽两声,试探问道,“辜佑,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这马车里就你我二人,今天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听到师兄这么说,羊辜佑索性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冲着刘志恩拱了拱手,“师兄,还记得在国子监的时候,夫子教导我们要做诚信为官,仗义为人,官场之上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身后的大奉百姓,要对得起身上的这身官服;可是今天早朝上,我却并没有看到这些,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个趋炎附势,自私自利的小人,许慕梁将军明明是为国捐躯,结果到头却连一个受百姓爱戴的机会都没有,师兄,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难道官场真的就这么可怕吗?能让人变得怯懦,变得铁石心肠;在听到陛下说出功过相抵四字后,他们就没有一点的羞愧吗?”
这些直逼灵魂的问题在不久前刘志恩也曾思索过,只是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权势二字,“辜佑,你真的以为朝廷还是国子监吗?我承认你说的对,许慕梁将军的待遇是不公,但是你要清楚,人活一世,眼中不能只有那些圣人语,先贤言,还得有自己;你的生活并非只是仁义礼智信忠勇,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功过相抵可是陛下亲自开的口,朝廷上谁敢忤逆陛下,说陛下的不对,今天这局面别说是你我了,就算是国师来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听着刘志恩的话,羊辜佑感到诧异,这种明哲保身的话居然是自己尊敬的师兄说的,还记得当年刘志恩离开国子监的时候,曾立下豪言,要匡扶社稷,内除奸佞,外灭贼寇,还天下人一个强大的大奉,可是如今刘志恩的这番话已然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变得自私自利,变得畏首畏尾。
“师兄,你这是怕了?”羊辜佑冷笑一声说道。
“怕!”若是在半年前听到这话,刘志恩会暴跳如雷,大喊道,他刘志恩这辈子既然敢站在殷都三尺朝堂,那早就将自己的生死抛在了脑后,于公明,魏正醇,胡尚仪他们珠玉在前,他刘志恩又岂会贪生怕死。
舍生取义,这是大义,足以让自己名留青史的大义。
但是现在的刘志恩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漠然冷笑一声,“你知道吗,辜佑,当年的我和你一样血气方刚,和你一样认为读书人就是要说这些不顾生死的话,为了所谓的气节甚至不惜去死,为了这个,我被狠狠的上了一课,这节课我终生难忘,他教会了我一个最重要的道理,那就是顺势而为,不管在哪做什么,都绝不能做鸡蛋碰石头的傻事。”
“师兄,什么叫鸡蛋碰石头,若是朝堂连个公理大义都没有,事事都是为了所谓的政治服务,那你我入学国子监的意义何在?”羊辜佑直接反驳道,“师兄,我不怕死,但我怕心怀愧疚的死,我害怕我对不起天下百姓,对不起夫子。”
“你不用对不起任何人。”刘志恩起身说道。
看着羊辜佑依旧倔强的眼神,刘志恩仿佛从这这个眼神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你只需要对得起你自己就行。”
“君子立世,佩剑衔玉,剑是君子剑,佩剑是为人让人刚正不阿,不屈权势;玉是君子玉,是为人让人清白于世,不染污秽;师兄,你若是说为了自己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公之事发生,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也不允许自己做这种事,我不想千百年后被后人戳脊梁骨!”羊辜佑气愤的说道。
刘志恩缓缓坐在马车上,深呼吁一口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辜佑,当时夫子还说你不读圣人书,不通圣人语,现在想来,着实可笑;和你比起来,师兄我这辈子的圣贤书算是白读了,真的是白读了啊!”
情到深处,刘志恩眼眶突然红了起来,“辜佑,有些话我不能对你说,我不想毁了你身上的这股圣贤之气;总之,朝堂要远比你想象的更加黑暗,你看到的好人不一定就是好人,坏人就不一定是坏人,人能清醒的活着很难,在清醒活着的同时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坚持自己的内心更难,辜佑,你的这条路师兄我没走完,希望你能替师兄走完这一程。”
羊辜佑愣了愣,“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师兄我不是当年的师兄了,但你还是当初的你。”刘志恩红着眼睛看着羊辜佑,此时的他心里清楚,这很有可能是他和羊辜佑说的最后一番话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他们二人必定会针锋相对,那个时候怕是连坐在一起喝杯茶都是奢侈。
羊辜佑预感到了什么,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停下,门外的车夫敲着车门轻声喊道,“大人,羊大人府邸到了。”
羊辜佑缓缓起身,看着刘志恩,无奈道,“师兄,我不知道你在殷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希望看到那个眼里有光,不惧权势,不怕生死的师兄。”
刘志恩没有搭话,羊辜佑叹气一声转身走下马车。
回想着羊辜佑的话,刘志恩突然笑了笑,笑着笑着就哭了,他或许是在哭当年的自己,又或者是在哭自己的怯懦,但不管他怎么哭,都掩盖不了此时的刘志恩已经不再是为百姓说话,为天下人说话的刘志恩了。
走下马车的羊辜佑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低声叹气,他也知道,他和师兄以后就是陌路人了。
仔细想来,范北思有句话说的很对,那就是朝廷在有意打压宁家,宁致,宁鹤,宁枫,再到宁延,宁家将门虎子,满门豪杰,再加上坐拥一州之地,若是宁家兄弟团结一起,羊辜佑甚至觉得宁家都有自立为王的实力。
但是换个方向细想,有如此实力的宁家若是能与朝廷化干戈为玉帛,这也未尝不能成就一番仁君忠臣的佳话。。。
此时的羊辜佑茅塞顿开,救国救民的大道或许就在其中。
。。。
退了早朝后,国师乐秦回到自家府邸,早在今日早朝之前,乐秦就知道了徵山原项州军大败的消息,只除掉一个许慕梁并非是乐秦的目的,他的最终目标要远比一个许慕梁要大得多。
乐秦走在自家院中,管家从身后快步走来,冲着乐秦沉眉拱手道,“老爷,马四娘那边来消息了,完颜凤鸽再度兵临镇西关,誓要一举破关,老爷,这次咱们是要帮西羌入关还是。。”
“那完颜凤鸽真以为项州军是纸糊的啊?”乐秦不以为意的冷哼道,“许慕梁才是这场棋的开始,告诉马四娘,按计划行事,切勿自乱阵脚。”
“是。”老管家拱手退去。
方寸院落之中,拿捏两国国战,当今天下,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乐秦一人了。
。。。
许慕梁,叶初砚为国捐躯,两人战死徵山原,甚至连个尸首都没有找到,结果到最后却是功过相抵四字,当朝廷的文书送到宁鹤手中后,宁鹤死死攥着吏部的文书,沉眉许久,既然你朝廷不公,那我们项州军将士的尊严,我们自己拿回来。
宁延与宁鹤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在知道天子对项州军牺牲将士的态度后,宁延冷笑三声,一把撕掉手中的信纸,破口大骂。
听着宁延粗鄙不堪的语言,徐天亮无奈摇头,这朝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
刚来定州没多久的顾毓棠也是不敢相信这是朝廷的旨意,朝廷是什么,那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的主心骨,是他们的精神壁垒,他们的一切动力都是源自于对朝廷的尊崇;可是,这次朝廷却做了一件让他不能接受的糊涂事。
连他一个远在定州的主簿都知道,许慕梁是为大奉战死的,怎么?朝廷里的官员都是瞎子,连这么浅显的事实都看不到吗?
徐天亮看着旁边双拳紧握,坐立难安的顾毓棠,冲着这个初来乍到的主簿轻声说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口中的朝廷,你自己说说,宁家到底该怎么做?”
顾毓棠低声叹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认识的大奉。”
“但这却是最真实的大奉。”
片刻后,聂红衣再度走了进来,手握飞鸿密信。
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大公子亲征西羌,不破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