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鹤的葬礼举行了三天,葬在了城东的祖坟内,他的旁边就是宁老将军和夫人的衣冠冢,有爹娘在身边陪着,想着大公子也能睡得安稳些,就像小时候那样,老夫人唱着江南的小曲,哄着年幼的宁鹤慢慢睡去。
大哥走了,但是宁家的责任还在,宁延注定要挑起宁家的大旗,继续守在项州,守在西北。
宁府内,大嫂终日以泪洗面,宁延坐在大哥的灵堂前,盯着大哥的牌位,久久难以释怀。
几日的折腾,程双双的身子终于是顶不住了,病倒了,郎中给开了药,大嫂刚刚回去休息,弘儿就跑来问他,“五叔,我爹他怎么牺牲的啊?”
宁延摸着宁弘的头,就像小时候宁鹤摸他的头那样,他轻声说道,“你爹他是为了项州的百姓牺牲的,是为了无数个像你一样的孩子而牺牲的,他是个英雄。”
小孩的眼神中充满了骄傲,“那我也想成为我爹那样的人。”
宁延轻轻点头,“一定会的。”
暮色来临,宁延一个人坐在房间的窗边,望着头顶的月亮发呆。
宁鹤的葬礼结束后,徐子谦和宁伯丰就请辞了,一同请辞的还有田毅,韩念,齐山岗,孙承山和陈辛如。
他们去哪了,自然是萌郁关。
没有了完颜居的西羌根本无力与大奉再战,连战连败,打到最后,西羌国主完颜流亲自递上了投降书,将徵山原划给了大奉,双方以萌郁关为界,止戈停战。
当然了这些都是半年后的事。
在这半年内,宁延还干了一件大事,这件事还得从待会推门而入的池明渊说起。
“噔噔噔。”敲门声响起,正在愣神的宁延长叹一声,喊道,“进来吧。”
走进来的是池明渊,看到池明渊走进来,宁延努力挤出一抹笑意,“池将军,随便坐。”
池明渊坐在宁延对面,看到出来宁延情绪很低落,这也能理解,池明渊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这个时候,这些话是最没用的。
只见池明渊将一金色玉章放在宁延面前的桌子上,“公子,你看这是什么?”
宁延看向桌上的玉章,看了看池明渊,整个人差点站起来,“这可是只有天子才能使用或者赏赐的龙纹玉章,池将军,这你从哪找到的。”
池明渊叹了一口气,“在徵山原,完颜居被杀的地方。”
只有在大奉高层才会出现的龙纹玉章为什么会出现在完颜居身上?有些话池明渊并没有说出来,但不代表他和宁延不知道。
宁鹤战死沙场,为了国家而死,为了大义而亡,这宁延不舍归不舍,心疼归心疼,但不会觉得宁鹤死的不值得。
可若是宁鹤的牺牲是因为自己人的话,那他宁延说什么都不答应,那朝廷放官员就算在看他们宁家不顺眼,也不至于会联合西羌这些异族来对付他们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宁延不敢肯定,池明渊也不敢回答,只有那坐在龙椅上的天子能回答。
宁延没有说话,但是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难看,他缓缓拿起桌上的龙纹玉章,心无旁骛的细细打量着,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最后抬头看向池明渊,微微一笑,“池将军,离开殷都这么久,我有点想回去了。”
池明渊可不会觉得宁延是真的想回去了,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我跟你回去。”
宁延没有拒绝池明渊的好意,他相信池明渊知道自己的想法,他要回去见二哥二嫂,给爹娘扫扫墓,同时去找那位九五之尊讨要个说法。
宁延收起龙文玉章,沉声说道,“去殷都总不能空着手去吧,我还得给那些官老爷们带点见面礼,让他们知道我们宁家不是他们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虽然宁延说话语气平淡,但是池明渊能明显感觉到宁延心性的变化。
宁鹤的牺牲不仅让宁延失去了大哥,更是解开了束缚宁延心中道德底线的枷锁。
。。。
云不凝在宁府门口来回踱步,他想要进去见宁延,伸出的手好几次都停在了半空,正在她前前后后犹豫之时,“吱呀”一声,宁府大门被缓缓推开,定睛看去,是宁延走了出来,与之一道的还有池明渊。
云不凝赶紧侧身站在旁边,低头行礼。
宁延一眼就看到了云不凝,这丫头比起两年前是长开了不少,原本稚嫩的脸也逐渐有了棱角,肤色也变得有些黝黑,身上也多了些战场女将才有的飒爽感。
出门后的宁延来到云不凝身边,质问道,“想见我为何不去里面找我?”
云不凝低着头说道,“我。。我怕打扰公子。”
宁延无奈摇头,清了清嗓子,“说吧,什么事?”
云不凝抬头看了看宁延,倒是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被吓哭,反倒是因为徵山原一战让小丫头对宁延多了一丝敬佩,“公子,我想拿回承影剑。”
这种回答宁延并不意外,两年了,云不凝跟着李凤荷在项州军历练了两年,经历了最残酷的徵山原之战,那一身红衣也见证了她的成长,对此宁延心中是很欣慰的,他欣慰自己没有辜负裴羽前辈,也欣慰云不凝没有辜负裴羽前辈。
宁延笑了笑,问道,“是因为看到其他两把神剑显世,你才想拿回承影剑吗?”
云不凝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宁延,“不是,只有承影剑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宁延没有接话,云不凝继续说着,“打了一场仗,我身边的姐妹牺牲了一大半,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倒在我面前,有的连全尸都保不住,她们是女人,本该相夫教子的她们却拿起了刀枪,而当时的我要是有承影剑,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我们红纸营或许就不会牺牲这么多的姐妹。。”
说到最后,云不凝委屈的眼泪直掉。
徵山原一战,牺牲的不仅是宁鹤,还有许慕梁,叶初砚,赵继平以及数万将士,在这场战斗中,定州军将士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变得更加无畏勇敢。但对于项州军的将士们来说,这场战斗无疑是他们最不想回忆和经历的大战。
他们牺牲的兄弟实在是太多了,损失的将军也实在是太多了。
宁延听罢,点了点头,“承影剑一直都是你的,我说过你什么时候想要就可以拿回去,但前提是你得有来找我的勇气,我很高兴今天你能说出这番话,身为女子,从军本就不易,上斩杀敌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敬重李将军,拿到承影剑后,要去要留,你自行决定,我绝不勉强。”
云不凝红着眼睛看着宁延,紧咬牙关,“我想留下来。”
“因为裴羽前辈?”
“我想保护更多的人,不止是百姓。”
宁延愣了愣,轻声说道,“跟我去定州吧,那里更适合你。”
云不凝擦掉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当年裴羽将云不凝送来的时候,宁延就暗下决心,不能让她步及裴羽前辈的后尘,她应该有自己的路,年纪轻轻,不经世事的她或许会因为裴羽的话留在战场上,但那绝对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让她经历一些风风雨雨,被生活打磨打磨,在生活的摸爬滚打中,她才能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路,做出自己的选择。
云不凝再次选择了行伍,或许她和李凤荷一样,都是天生属于战场的,属于马背;又或许这也是他的尝试,但不同的是,这次真的是她的选择。
多少年后提起女将,人们想起的不仅有项州的李凤荷,还有定州的云不凝。
。。。
敦煌城外,定州军大营。
徵山原的战事结束了,他们定州军也要返程了,庄十月,舒钧,韦雄刀,李彦业等人早已等候多时,经此一战,定州军也算是迎来了新生,这些经历了残酷大战而活下来的必将是未来定州军的核心,当年的宁家军,将在西北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看到宁延快马赶来,一身便装的庄十月赶紧跑过来迎接,“公子。”
宁延轻轻点头,翻身下马,跟着庄十月来到诸位将军面前,看到他们一个个严肃的神情,宁延扑哧一下,故作轻松的说道,“不用这么严肃,我知道你们想安慰我,可是想想一群大老爷们说那些酸不拉几的话,我自个都觉得恶心。”
宁延一番宽心后,几人都笑了出来,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宁延明白,他们是最关心自己的。
跟着宁延最久的舒钧往前走了走,小心问道,“公子,咱们是要回去吗?”
宁延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身后的聂红衣和孔真玄说道,“是该启程了,要是一直留在这里,难免有人说闲话,聂姑娘,孔爷爷,你们跟着舒钧他们回去吧,到了府上给兮柠报个平安,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肯定很着急。”
“公子,那你呢?”聂红衣不解的问道。
“是啊,公子,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体壮如牛的韦雄刀跟着问道。
宁延摇了摇头,“我还有些私事,办完就回去。”
“公子,要不我跟着你吧。”这私事是什么事,庄十月不问心里也能猜出个大概,当即表态道。
“也好,那你就留下吧,其他人回定州。”宁延细细一想,点头说道。
此时的聂红衣眼角稍稍流露出一抹失望神色,要是还做之前,宁延不管去哪,干什么事,肯定会让她跟着;到底是自己实力不行,现在连跟着宁延的资格都没有了。
孔真玄轻轻拍了拍红衣姑娘的肩膀,略表宽慰。
聂红衣也能想明白,徵山原一站,宁延一步入神魄,配合着池明渊他们一举破掉了完颜居的罗刹诛仙阵,而那个时候的她却只能在后面看着,她的实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还想当年那样站在宁延身前替他遮风挡雨了。
她能想明白,可就是不愿意想。
宁延没有看到红纱之下聂红衣神情的变化,这次,他口中的私事自己心里都没底,要是有底的话,就不会让庄十月跟着去了,不让聂红衣去也是为了她好。
三天后,定州军全军返程,池明渊和庄十月跟着宁延来到敦煌城外的土丘上,看着飘扬着宁字军旗的定州军越走越远,突然间,身后马蹄声响起。
宁延回头看去,马上是一个披风飞舞的女子,隔着老远宁延都能猜到是谁。
李凤荷快马奔来,看着越来越远的定州军,看着宁延皱眉道,“小公子,你就这么把不凝带走了?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要是打了招呼,我还能带走吗?”宁延玩笑道。
李凤荷听罢,刚才心里的怒气不觉散了一切,无奈说道,“不凝是个好孩子,突然一走,倒真是舍不得。”
“总要让她去吹吹风,淋淋雨,一直在你身后,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宁延转身笑道。
“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公子你口中说出来的。”李凤荷叹息道。
“人嘛!总要成长,若是大哥在,这话也轮不到我说。”宁延平淡一笑。
“真不知道这对小丫头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丫头啊!还是天真点比较好。”谁不喜欢可可爱爱,天真烂漫的姑娘。
试问项州军十二营的将军,那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此时的云不凝想法还很单纯,可是等到她慢慢成长起来,站到了李凤荷的位置,或者更高时,她就会发现,这种单纯的想法有一个更为成熟的称呼,责任。
宁延没有搭话,李凤荷看了看旁边望着定州军远去背影失神的宁延,感慨一笑,“真希望未来再次遇到她的时候,这丫头已经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了。”
宁延笑着说道,“一定会的。”
正午的阳光洒在宁延他们身上,久违的温暖,目送定州军离开后,李凤荷也撤了,准备招兵买马,为红纸营补充新鲜血液。
宁延望向越来越远的定州军,喃喃道,“咱们也该出发了,去为殷都那位准备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