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经过简单的商议,这才决定先找个客栈住下,等了解情况后,再另做打算。
半炷香后,三人就在西市对面找到一家客栈。
张义看了看周遭环境,南边是兴庆府为数不多的几个市集之一。人流量众多,人员结构复杂,正是一个暂且安身的好地方。
“等等。”
在蒋杨二人正要向客栈走去的时候,就被张义伸手拦住。
迎着二人疑惑的目光,张义低声说道:“非常时期,咱们一个个进去,别让店家以为咱们是一伙的。”
杨澍对这个安排倒是没有异议,毕竟城门外看的那些,还历历在目。
蒋伟却是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心中难免轻视张义这个娃娃,觉得对方谨慎的有些过头了。随后就一个人背着行囊,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同福客栈”。
杨澍见此,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张义止住了。
“老杨,我还是第一次来兴庆府,走,咱们去前面逛逛,看有什么好玩的。”
说完,张义就拉着杨澍往前走去。
等来到偏僻地方,杨澍才忍不住劝说道:“郎君,我认识蒋伟也好几年了,他就是那个脾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对此,张义显得非常大度,随意摆了摆手:“我只想把上面交办的差事干好,其他的都无所谓。”
二人又逛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回到客栈对面。
“你进去吧。”张义低声跟杨澍交代了一句,就又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杨澍看了眼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才走进了客栈。
“客官,住店啊。”店伙计见有客人上门,立即迎了上来。
杨澍点了下头:“恩。要一间上房。”
等来到柜台,掌柜就从旁边拿过一本册子:“客官,您的公检带了吗?”
等杨澍将公检递给对方,掌柜就提起笔开始登记。
正在此时,就觉大堂里光线一暗,转头望去,见从店门外走进几名衙役,为首一人说道:“掌柜,把你们住宿的册子拿过来看看。”
掌柜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就把刚登记了杨澍信息的册子递给对方。
衙役在草草看了一遍后,就指着册子上的一个人名说道:“这个李伟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闻言,杨澍心里“咯噔”一下,对方口中的李伟,正是蒋伟的化名。
掌柜探头看了一眼就说道:“大概有一炷香吧。”
衙役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又拿起册子向后翻,随即又指着一个名字问道:“这个杨树呢?”
杨澍闻言一愣,立即谄笑说道:“官爷,杨树就是小的。”
衙役打量了杨澍几眼,先吩咐掌柜把李伟叫下来,这才转回头对杨澍问道:“你是夏州来的?”
见杨树点头,衙役皱了下眉:“怎么听口音不像啊?倒是有些辽国那边的口音。”
杨澍忙解释:“官爷,我们夏州距离辽国边境,也就几十里的路程,确实不如兴庆府这边的口音正。”
接下来,那人又对杨澍盘问了几句,见李伟已经从楼上下来,这才将注意力放在李伟身上。
“你就是李伟?”
“是俺。”
“你也是夏州来的?”
蒋伟下意识看向杨澍,杨澍见对方看过来,心里这个气啊。你就不能装作不认识吗?
无奈之下,也只能对衙役说道:“官爷,他也是夏州的。”
衙役闻言,看了看二人,随即玩味一笑:“你俩认识?”
蒋伟虽说愣了点,但也不傻,张义安排几人分开入住,不就是隐藏几人的关系吗?当即摇头,表示不认识对方。
杨澍也只能再次出言解释:“我俩以前不认识,也是在民车驿搭车来兴庆府的路上认识的。”
说完,就指着一旁的掌柜对衙役说道:“您问掌柜啊,我这刚进来,都不知道他住这。”
掌柜见衙役看过来,也点头说道:“是,他俩不是一起来的。”
衙役又反复打量二人几眼,没看出任何破绽,这才把账本扔到柜台上。
“掌柜,还是那句话,近期有辽人宋人过来住店的,必须立即报到衙门去。”
说完,就带着手下向店外走去,临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不管来人是哪里的,只要有两个国家口音的,也要报上去。”
等几人走远,杨澍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转身对掌柜说道:“掌柜,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住个店还要盘问啊?”
掌柜下意识看了眼门外,这才低声说道:“让客人受惊了,这不是最近全城抓奸细吗?街面上就查的严一些。”
随即,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一天要来三四波人呢,刚才那个是县衙的,等到中午下午,还有其他衙门的过来呢。”
杨澍随口抱怨了一句,装作与蒋伟不熟的样子,也不搭理对方,交了张银票当做押金,就跟着店伙计去看房间了。
这些衙役在街上招摇过市,遇到客栈就进去盘问一番,自然引起了张义的注意。
他借机听了几句,就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兴庆府的盘查会这么严格,连有口音不对都不行。
思忖片刻,张义就向城西的民车驿走去。
“客官,你打算去哪儿?”
等走进民车驿,一个伙计打扮的青年,立即迎了上来。
“问一下,咱们有去凉州西凉府的车吗?”
“客官,您算问着了,还真有。”
说完,店伙计就指着门外一辆马车说道:“你看见那辆车了吗,就是去凉州的,只等坐满了客人,就出发了。”
张义顺着对方手指方向看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旁有几个像是赶路的百姓,正或站或蹲的守在马车旁边。
他在那些人脸上扫视了几眼,就转回头对店伙计说道:“行,就这辆吧。”
一炷香后,张义乘坐的马车,在车把式的一声吆喝过后,就向着西城门驶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听车把式隔着车厢朗声说道:“诸位,准备好公检啊,一会儿路过城门的时候,官爷要检查。”
与进城相比,出城的手续就要简单的多,乘车的这些人连马车都不用下,只是在城门官面前展示一下,对方就挥手放行了。
马车刚离开兴庆府,车把式就听到车厢里一声尖叫:“啊!车把式,停车,快停车!”
车把式不明所以,慌忙勒住拉车的驽马,跳下车辕就绕到马车后面。
不等他伸出手呢,车厢的帘子已经从里面被人掀开。就见一个半大小子慌慌张张的跳下了车。
“大叔,不好意思啊,我落了东西在家里,您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取了东西就回来?”
车把式瞪眼看着面前这个半大小子:“你觉得可能吗?”
张义装作一副焦急无措的模样:“这该如何是好啊?”
车把式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丢三落四的客人了,表情冷漠的说道:“你现在要么上车,要么回去取东西。跟你提前说好啊,你这算主动下车的,车钱可是不退!”
这时,车上的客人却等不了了,催促说道:“车把式,走吧,搭理他干嘛?”
“就是,就是,我还要赶回凉州有急事呢。”
“小子,你到底上不上车?不上车就滚,别耽误大爷的时间。”
张义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跺了下脚对车把式说道:“你走吧,我得回去拿东西。”
说完,就向着不远的兴庆府城门跑去。
车把式咒骂了一声,就重新跳上车辕驱车赶路。
见马车远去,张义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公检,上面写着“刘奇,凉州人士。”
等回到了城里,张义并没有急于去客栈找杨蒋二人。而是找了一个偏僻的小巷,仿着刘奇的样貌易容,又在成衣铺买了一身书生袍,这才一路打听,来到了城南的洞天坊。
洞天坊,顾名思义取洞天福地的意思。实际周遭的环境和洞天福地半点挨不上,泥泞的街道,横流的污水,排水渠里还躺着几只不知死了多少天的老鼠。没有一处不在提醒着过往的百姓,此处是一片贫民区。
张义却对这个环境非常满意,又经过了一番打听,就来到了一处院落外面。
“张婆婆在家吗?”
“谁啊?”
随着院门被打开,就见门内站着一位老妇人。
“张婆婆,俺是凉州来的,听说你这里有房子出租?”
张婆婆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书生,开口问道:“你是做什么的啊?”
张义连忙介绍自己,只说自己是来投亲的,结果亲人早已辞了以前的差事不知去向,只能先租间房子,再慢慢寻找。
张婆婆看面前的年轻人倒也乖巧,不似歹人,这才把张义让了进来。
随手,就指着西边的一间破败的土坯房说道:“就是西屋了,你先看看。要是行呢,就三十文一个月,每两个月交一次房租。”
张义现在只想找个安身的地方,简单的看了一眼房子里面,除了有一张床以外,还有一套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桌椅。
当即就点头同意了,在请了牙人书写契约后,张义就算在兴庆府安家了。
等收了房租,张婆婆才出言提醒:“刘奇啊,这两天记得拿着公检和契约,去县衙造册登记,免得那些官差检查的时候,给你找麻烦。”
张义当然是满口答应,又借着去买被褥的名义,走出了租住的小院。
一炷香后,张义走进了同福客栈。
“掌柜,您店里有一个叫杨树的客人吗?”
掌柜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的:“你是?”
“哦,杨树是我先生。”
掌柜这才点了下头,让店伙计领着张义上楼。
当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张义抢先施礼说道:“先生,学生终于找到你了。”,说完,还向对方挤了挤眼睛。
杨澍也算反应迅速,立即惊讶的说道:“你怎么来了。”说着就拉着张义的衣袖,往房间里走。
张义又谢过了店伙计,这才跟着对方走进房间。
等房门关上,杨澍才低声问道:“郎君,你是啥意思啊?”
张义倒不忙解释,推着对方到桌旁坐下。这才缓缓说道:“你一会儿收拾收拾,客栈查的这么严,肯定是不能住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租上一间房,以后办事也方便。”
杨澍点了下头,随即问道:“那蒋伟也跟咱们一起走?”
张义不置可否的说道:“你去把他叫过来吧,我有事吩咐他。”
片刻过后,蒋伟就从旁边的房间走了过来。
张义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对方坐下说话。
“现在兴庆府的情况,我不多说,相信你们也看的出来。我想了想,打算派蒋伟回一趟析津府……。”
话说到一半,见蒋伟要张嘴说话,他立即伸手阻止:“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和杨澍的安全,不需要你操心,我俩一个是穷酸文人,一个是半大小子,只要不出去胡言乱语,官府是不会注意到我俩的。况且,兴庆府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必须尽早通知家里,让老爷做个决断。同时也让他们提醒在其他各府县的兄弟,提早做出防备。”
这番话说的有条有理,蒋伟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约定了日后联络的地点和方式,就躬身领命,回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半炷香后,二人目送蒋伟离开,张义才领着杨澍去了洞天坊,吩咐对方在附近租套房子,就独自一人去杂货铺买被褥等生活用品。
在接下来的几天,杨澍就装扮成代写书信的落魄文人,到南城门附近的承天寺,等待与返城的蒋伟接头,顺便也能探听一些消息。而张义则蹲守在枢密院附近,观察从里面进出的每一个人。
经过连日的观察,一个叫罗岩的门子,进入了张义的视线。
罗岩今年才三十岁的年纪,娶妻已经十余年了,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膝下始终无子。早在前几年,罗岩还兴冲冲的领着媳妇去庙里烧香求子。等了这么多年,见媳妇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干脆也没了那个念想。索性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另一个嗜好上——赌钱。
傍晚,在目送了一众官员小吏离开衙门后,罗岩就关上了衙门的大门。与此同时,值夜的门房也从一旁的小门走了进来。
“老程,又带酒来衙门,小心哪天丢了差事。”罗岩看着老程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壶酒,不禁开起了玩笑。
老程毫不在意的说道:“竟说些晦气话,有那个精神头,还是顾着你自己吧。整天就知道赌,早晚把媳妇也给输出去。”
“呸呸呸,咒我是吧!晦气!”说完,罗岩把一串钥匙扔给了对方,就转身走出衙门。
一个时辰后,之前还信心满满的罗岩,就被几名壮汉架着胳膊,从赌坊里扔了出来。
一名壮汉还指着他的鼻子说道:“限你三天时间把账清了,否则,你就等着卖房子抵债吧。”
仰躺在地的罗岩,哪敢说半句硬话,只能在心里咒骂了对方几句,就灰溜溜的爬起来,向家的方向走去。
“臭手!臭手!早晚哪天给你剁了!”罗岩一路上一边抽打着自己的右手,一边想着回家如何跟家里那只母老虎解释。
正在此时,从斜刺里走出一个背着行囊的青年。
“大叔,问一下,附近哪儿有房子可以租啊?”
罗岩闻言一愣,上下打量眼前这个青年。
就听青年又说道:“大叔,只要房子比客栈便宜就好。”
罗岩眼珠一转,家里还有一间堆杂物的房子,要是能给租出去,也是一笔收入。念及至此,就说道:“小郎君,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街上乱跑啊?”
“小子是来兴庆府投亲的,结果亲戚早在几年前就辞了工,也不知道个下落。住了两天客栈实在住不起了,这不就跑出来租房了吗?”
“你的公检呢?”
张义伸手就要掏自己的公检,手伸到一半,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对方:“大叔,你要我公检做什么?”
罗岩连忙说道:“房子我家就有,不过要先看看你的公检,总不能租给个没来历的。”
张义点了下头,就掏出公检递给对方。
“刘奇?凉州的?”
见对方点头,罗岩立即微笑说道:“走,叔带你看房去,保证你满意。”
说着,就伸出大手,搂着张义的肩膀,往自家走去。
张义一边跟着对方走,一边问道:“叔,房租多少钱啊,太贵的小子可住不起。”
罗岩边走边问道:“你有多少钱啊?”
张义立即展现出一脸警惕的样子。
罗岩也知道自己太急切了,搭在对方肩膀的手又紧了紧,生怕对方跑了。这才连忙解释:“俺家有好几间房呢,你要是有钱呢,就住好一点。要是没啥钱呢,就给你安排个差点的房间。反正,不能让你夜里睡街上。”
张义真想给对方一拳,你家总共才四间房,除了一间杂物房能出租,还有个屁房子啊。
罗岩就这么搂着对方肩膀,足足走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二人刚进院子,罗岩的媳妇就从正堂里走了出来。刚要质问对方为什么回来晚了,就见旁边还有一个青年。
“夫君,这是?”
罗岩故作轻松的说道:“我一个小兄弟,这不是被客栈赶出来了吗?就把他接到咱家了。”
说着,就把张义往杂物房领。
罗夫人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发作,只能白了夫君一眼,就转身回屋去了。
片刻,罗岩就举着蜡烛指着满屋的杂物说道:“小兄弟,你别看这里乱,收拾收拾可是个不错的住处。”
张义看着满屋的杂物,有些哭笑不得:小爷要不是想混进枢密院,真不受这份委屈。
于是,转头问道:“大叔,这房子租金多少钱啊?”
罗岩早就把说辞想好了,假意盘算一阵,这才说道:“咱们这里距离县衙也就两条街,所以不用怕有贼偷。距离市场也不远啊,买个东西什么的也方便。最关键的是。”
这时,罗岩指了指身上那套吏员的衣服:“看到了吗?咱也是官府里的人,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跟叔说,叔去收拾他们。”
张义就这么非常有耐心的欣赏着对方表演,偶尔还点点头,表示认同对方的说法。
罗岩罗里吧嗦说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伸出一根手指:“小子,叔看你合眼缘,就便宜你小子了,这间房子一个月一贯钱吧。”
张义这个气啊,你特娘的,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债啊,这破房子也敢开出这么不要脸的价钱?
他摇了摇头:“大叔,您这房租都赶上住客栈了。小子还是再出去找找吧。”说完,作势就要离开。
罗岩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连忙拉住张义的袍袖:“等等,等等。你这小子脾气也太急了些,价格好商量嘛。”
等张义站定身形,罗岩就问道:“你在客栈的房钱一天是多少?”
张义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文。”
罗岩眼珠一转,像吃了多大亏似的,一拍大腿:“谁让咱俩有缘呢。这样吧,一个月我收你五百文。”
见对方又要走,他侧身拦住:“一天再管你两顿饭。这样总可以了吧?”
双方你来我往,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四百文一个月,加每天两顿饭的条件成交。
临了,罗岩还提出一个要求,必须先付半年房租,否则其他的免谈。
张义自然是点头答应,先给了对方二百文的定钱,约定明天下午再补清余款。
拿到定金的罗岩,难得的展现了一次大方,不仅拉着张义去正堂吃晚饭,还答应今晚可以在正堂搭个床凑活一宿。等明天他找人收拾了房间,张义再正式入驻。
既然房间定下来了,张义也没有再留下的兴趣,便随便说了一个托词,就离开了罗岩的院子。
一炷香后,张义就敲响了杨澍住处的房门。
“郎君?”
“进去说。”
等二人落座,张义先询问了,对方这几天摆摊的情况。
在听了一番汇报后,他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我列了张单子,你多跑几个店分开采购,别引起官府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