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师的当晚,锻墨便离开了。
同他一道不辞而别的还有宋南。
这便导致唐灵第二日起来时的心情很不美好。
一个个的,都喜欢玩这套是吧?
这份不太美好的心情在经过卫志明身旁时戛然而止
唐灵做了一个倒退的动作,往后倒了好几步,直到看清卫志明的新发型。
“你这……自己剪的?”唐灵努力抑制住抽搐的嘴角。
“昨晚,舅姥爷给我剪的。”卫志明面无表情的说出了“罪魁祸首”名字。
“谁?!”唐灵的声音因想笑有些抖,似乎已经料想到答案。
“南宫珣。”
果然,唐灵闭了闭眼,又忍了片刻。
“不好看吗?”卫志明看了唐灵一眼。
唐灵睁开眼,再开口时,嗓子为抑制住笑意已抖的不成样子,宛如夜里见鬼时的瑟瑟声。
“露……露出眼睛了……是看起来干净利索了不少。”
但是和前世的狗啃刘海相比,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罢了罢了,换发型犹如换头,不打击人家自信。
这样想着,唐灵看着他参差不齐的刘海,正想随便夸两句,元玉琅的大笑蓦然爆发在耳畔。
“我的娘,这是谁呢?”
唐灵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低头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剪的很好,下次不要让他动手了。”
卫志明随人流上船时,南宫珣正头戴斗笠倚栏看向震潮关方向。
他在这里守了千年,为等小黑把他送来。
如今,却是要分别了。
卫志明站到他身旁,冷不丁道了声,“因为喜欢。”
“什么?”南宫珣有些不明所以,转头看他。
“当时你问我,南宫府死的人那么多,我是怎么一下猜出附身我的灵是你。”卫志明道,“你回答了那时我的上一个问题,现在我来应诺回答你的问题。”
南宫珣正色看向他。
“因为父亲一直很喜欢你。从小,他便在我耳边念叨六舅舅,和我说他有多么厉害,活得多么肆意,有时甚至会向我模仿你的语气。”
卫志明道,“所以那时,听到你在我身体里说话,我便猜到了。”
南宫珣闭了闭眼,海风吹过,眼角似乎有晶莹闪烁。
他沉默半晌,突然道,“灿儿最后……”
“他不在了。”卫志明抢先打断他,“但是我会替他好好活下去,我会去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如他给我起的名字般,道心坚定地走下去,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没错。”南宫珣欣慰道,“这条路苦些也无事,和旁人不一样也无事,不是因为你是异类,而是因为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两人对视了一眼,南宫珣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到自己昨晚的“杰作”。
恰巧元玉琅经过,看了卫志明一眼,又开始捧腹大笑。
“扑哧”一声,南宫珣实在没忍住。
卫志明的脸色迅速冷下来,“舅姥爷”也不叫了,字正腔圆道。
“滚。”
元玉琅笑够了,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岸边。
“唐灵——!”他大喊了一声,“说够了没,磨磨唧唧的!船快要开了!”
唐灵还在岸边和郭蓉说话。
她没想到郭蓉没有离开,甚至还来送行。
郭蓉送给了唐灵一枚墨翠打造的环戒,“这是这三日我亲手做的,施法可变作匕首防身,觉得很适合你。”
唐灵忙道谢接过,将环戒戴在食指,墨色玉石衬托下显得手指白皙修长。
“我也没给你准备点啥。”她看着环戒,既喜欢又觉得不好意思。
“你喜欢就好,不需要回礼。”郭蓉看她欣喜模样,也很是开心,“你在机关城地底救了我一命,一枚戒指别放在心上。”
“都是朋友,应该的——回头我也给你备份大礼!”唐灵也不再扭捏,大方收下。
“那个……其实我从小一直想和你成为朋友,只是那时,你对我很冷漠。”作为女子,郭蓉生的人高马大,心思却极为细腻。
“多年未见,我觉得你比以前要好太多,可那晚在众门派前,我未能帮上忙,我只是不敢太信那个……卫志明。唐灵,我是信你的,我们以后……会是朋友吗?”
郭蓉看着唐灵,目光里满是期冀。
唐灵莫名想起了南宫翎。
那个从小被执念遮蔽双眼,忽略了周遭温暖的男孩。
这一遮蔽,就是千年,到死都未能和真正自己所爱和爱自己之人道一声真正心意。
“那还用说!”唐灵踮脚拍了拍郭蓉肩膀,语气真诚,“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好伙伴!”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船只开动的低沉轰鸣声,伴着元玉琅的大嗓门。
“唐灵——!你聋了吗——!”
唐灵与郭蓉道过别,忙小跑两步一跃而上,一时引起周遭凡人瞩目,元玉琅还在船上对她唠唠叨叨。
“和那个男人婆有何好过多言语的!”
唐灵白了他一眼,“催催催!催命符啊!”
“我还真会画,给你画一个?”
“滚!”
金灿灿的朝霞洒满海面之际,一艘远航丰都的巨大轮船,载着若干衣着身份不同的凡人修士,缓缓驶离震潮关码头。
船尾站了两人,紫衣青年和黑衣女孩。
两人沐浴潮湿海风,皆不发一言地静静看向越来越远的震潮关。
听着岸边喧嚣渐远,那岸上的人也成了模糊黑点。
“难得这么早坐船,船头景色甚好,你俩在这干嘛呢!”
元玉琅跑过来,招呼道,“唐灵,快点!还有南宫珣,你那个……甥孙儿在那等着呢!”
三人朝船头走去。
红衣男孩跑在最前头,海风吹的满头乱发,脸上却满是意气风发,眼里映出生机勃勃的朝阳。
他身后跟着一黑一紫两抹身影,穿过船只阴影处,先后朝朝阳步去。
一时之间,似乎与千年前的某个时刻重合。
只不过那时是分别,而现在,是同行。
*
皇城,冷宫。
“公主!殿下!二姐姐……二姐姐,放我出去吧!”
五岁的女孩拼命拍打着房门,边拍边强忍泪意。
房门外蛛网密布、杂草丛生,四处一片断壁残垣、破败萧条。
几个年纪稍长些的男孩女孩在门外嬉笑不止。
“清成妹妹,你不是想玩躲猫猫吗?好好躲啊,我们待会儿会来找你的~”
“是啊,你可一定躲好了——哦对,另外千万要小心,别被冷宫里丑公主的游魂先找到了!”
“宫里嬷嬷说了,丑公主生前就长相可怖,最后是被活活烧死的,皮肉都翻滚起来,混身上下脱了皮,只剩血肉了,死后魂魄也是如此,你见到了千万别出声啊~会被吃掉的!”
“我不想在冷宫玩!不玩了!不玩了不玩了!”
女孩的声音明显受到了惊吓,苦苦哀求却久久不得回应。
天色已暗,夜拖着疲惫身躯将皇城笼罩。
房门外静悄悄的,所有孩子都走了。
女孩叫的嗓子沙哑,又饿又怕,脱力倚在门边。
背后有凉风吹过,好似一只冰凉的手伸进她的衣襟里。
女孩紧了紧衣裳,突然被一阵窸窣声惊到。
“是谁!谁在那里!”
刚叫完,女孩就紧紧捂住了嘴巴。
不能出声不能出声不能出声。
她在心底死死告诫自己。
“水月国的皇家都是吃人的魔鬼,他们体内流淌着的是肮脏的血,而你们南宫家帮助皇家隐藏这害人药丸,你们南宫家也是罪人!整个水月国都助纣为虐!都该死!”
突然,一道不属于女孩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谁?是谁在说话?”女孩哭着开口。
月亮升起,惨白月光透过高高窗户射进来,屋子里的一切清晰可见。
女孩却看着角落里瞪圆了眼。
桌子上站了一个“人”。
四肢畸形,瘦得皮包骨头,根本就不像个人样,但她又有人的五官,一双眼白占据更多的眼珠子像一滩死水,就这么死死盯着她。
富清成猛的睁开了眼。
晨曦微光透过雕花的窗格透进来,富清成僵直身子躺在床上半晌,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梦里居然把小时候的事和现在混淆了……
富清成一时又想起机关城里听到南宫翎的话。
“……后来水月武帝即位,想要重操水神帝旧业,再翻阅以前记录的时候,调查发现了被遗漏的两名研究者……”
“以前的记录么?”她喃喃了一句,深吸一口气下床,坐到桌前,挥手取出了卫志明给的通视镜。
来回录了几次“唐灵”开头,却都作废。
“算了。”她面上几分不耐烦的收起镜子。
走出客栈时,抬头看到几颗残星寥落,清清冷冷地,斜钉在鸦青色的天边。
小二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富清成时微微一愣。
“哟客观,起这么早啊。”
富清成点头,习惯性礼貌微笑,“赶路。”
“去外地吧?”
“嗯,挺远的,殷都。”
“皇城啊!那可是个好地方,我也一直想去看看来着。”小二往南边目露向往道,“您可得找辆好点的马车,若是在那人生地不熟,还得找个引路的,不然皇城那么大,会迷路的——我记得……殷都得往南走吧?”
说着,转头看了眼,却发现空荡荡的街道,只有几家早起的店铺打开店门,店主打着哈欠懒洋洋拖着鞋子走过,方才站着的白衣姑娘,早就没了身影。
小二嘀嘀咕咕地进了门。
云来居之上,微明天际,一条云气从云层中抽出,笔直地向南边滑行而去。
一天后的清晨,一艘轮船载着兴高采烈的元玉琅几人,向着西方,缓缓驶离了震潮关岸边。
(第二卷步人间——机关城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