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屈从五人昼夜追赶上了玄真等,回禀了情况自不必多说。
一群人加快行程,连着赶了好些天的路。
这日,正到了湘州城边,正是人困马乏时。
玄真便向伊道尹建议道:“离神农谷也近了,大伙都有些疲态,不如咱们先进城中将息休整一天,明天再赶路不迟。”
众人也是此意,伊道尹却是归心似箭,恨不能立马飞回谷中,因此道:
“诸位同道辛苦了,多谢一路关怀,诸位且先进城休息。伊某先赶回去,在谷中恭候各位,以免有失礼数。
“大家先住进城中那家‘泰隆客栈’等伊某消息,再前往不迟。
“一来,想必谷中如今乱糟糟的,不便就待客;二是等定了日子,届时再派弟子来给诸位送消息,到时也不至于窘迫唐突。”
玄真道:“如此也好,伊谷主带着弟子先行,要保重身体,若发现什么不对,立时派人送信来,我们就赶过去。”
伊道尹答应着便带弟子告辞赶路去。
半道时,云风便已遇见了玄真等人,知他们是为吊唁而去。
因不见惊雪、青竹相随其中,不知是上了须弥山,还是被他们派人看着,亦或真如江湖传言已被须弥山杀害。
经过一番思虑,觉来跟着玄真等人,也更容易查找仇敌,也方便探一探惊雪、青竹消息。
故此决定折返,暗中相随,此时也已进驻湘州城中。
这夜里,云风悄悄擒了两人逼问,皆说惊雪、青竹确实被须弥山杀害,都是亲眼所见。又把独孤仁与青竹上山下棋那段事说了。
云风听了,唯暗自哀叹罢了。
云风又去了一趟分局,只在屋顶上往里面瞧,仍旧是只见罗一一人守着。
到了半夜,悄悄放了一包银子在院中石桌上才离开。
罗一发现银子时,也只当是水月她们回来了,消消给他的,不过收拾起来,别无他话。
玄真等人分住到了几家客栈里。
这日吃饭时,桑子秋有些不爽快,打了春女一巴掌,又骂她越来越毛手毛脚的办不好事,喝她道:“等过这几日再打发了你。”
因疲乏,入夜后,大家便都早早歇下。
春女烹了壶茶,捧过玄真这边来敲门,玄真以为是樊新便让“进来”。
春女推门进去,见玄真正在床上闭目打坐,反手合上门,向前捧着茶盘就跪下。
玄真睁眼见是她,心下一惊,问:“怎么是你?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春女含泪道:“盟主救救我吧。”
玄真忙下床来,道:“快起来,有话明天说。”
春女仍跪着,仰头看着玄真道:“如今也只有盟主能救我,您也知道,只怕等祭奠过方洛前辈,我家主人便要处置我了。
“我虽命贱,也知蝼蚁尚且偷生,便不想就这样死了。还求盟主替我说说情。”
玄真伸出一手搭她起来,道:“姑娘多虑了,虽说没能查出凶手,也不是你的过错,没功劳也有苦劳。
“想来桑长老近日也是因别个事心情烦差了些,不至于真个把你怎么样。”
春女把茶放桌上,道:“小女命贱,若能得盟主相帮,往后定知恩图报。”
玄真道:“姑娘放心回去吧,我自会替姑娘说一声,保姑娘无虞便是了。”
春女一听,欢喜不已,又要跪下,玄真忙搭住不让跪。
春女千谢万谢,忙斟上茶,笑道:
“这是我们那边的春白茶,我随身带了来我家主人吃的。
“如今弄了一小壶,盟主也尝尝。要是喜欢,我下次多备些。”
玄真见那茶色温柔雪白,倒也新奇,便道:“多谢姑娘。”说着坐下品了一杯。
春女笑道:“盟主可吃的惯?”
玄真道:“入口味道倒是与别个茶不同,但回味倒弥香,能点出这茶色,姑娘技艺倒难得。”
春女笑道:“盟主喜欢就好,那奴婢就不打扰盟主歇息了。”说着再斟上一杯,便告退出去。
玄真突然想起如今夜深,怕外头有人见了误会,便又忙唤住春女,春女会意,笑道:“盟主放心。”
说着,贴着门听外头没动静,轻开了门,小心翼翼瞄了眼,便出去了。
玄真见她走了,心里才轻松下来。
看着这茶,也可解愁闷,便自斟自饮的吃了几杯,不知觉一壶茶已吃完,便叹气上床歇着。
不多时,突又听见敲门声,不知是谁,便起身去开门,见仍是春女,便笑道:“姑娘还有何事?”
春女转头看了看廊上两边,捧高茶具道:“盟主可否容奴婢进去说?”
玄真因也担心被人看见,便忙欠身让了她进来。
春女将茶具放到桌上,甩了甩酸麻的手,回头笑道:
“是才盟主夸奴婢茶艺不错。奴婢想着,刚刚那小壶是筅好了再拿过来的,味道自然差些。
“我便斗胆把东西都带了来,何不让奴婢当场点一盏给盟主品鉴品鉴?
“奴婢也没有别的本事,若盟主喜欢,就权当是奴家报恩了。哦,放心,不会有人知道。”
玄真见她一片心意,也不好就赶她走,自己也无睡意,便点点头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春女欢喜,请玄真坐下观艺。
不多时,玄真见茶汤在春女手下从青碧色渐渐浮成了雪白色。
春女边筅边抬头笑言:“快好了。”
又筅了十来下,方将茶筅放下,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道:“盟主请。”
玄真见状,道:“有劳。”
说着接过茶盏,观其色,闻其香,便又呷了小口,品其味,不觉心间泛喜,含笑道:
“果然要比刚才的好,这香怎么又略有不同?倒像多了一味香,可是这水的原故?”
春女笑道:“水都是客栈里的水,如何会是水的原故?”
玄真道:“那是为何?”
春女娇羞不语,玄真见了忙道:
“哦,姑娘不必为难,想来这一定是不可为外人道的秘法,贫道问得唐突了,姑娘见谅。”
春女含笑道:“倒不是什么秘法,其实也不是不可说,盟主有所不知,我打小便是属火的体质,即便到了那深冬,稍一劳动,也极容易出汗的。
“可奇的是,这汗总带一股子香气,我九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也因此,父母家族以为我是不详之人,便把我发卖了。
“这汗香,这些年来,我也不知何故。”
玄真听说,很是惊讶,将信将疑的,道:“这倒是怪事。”
春女忙从袖里抽出一块帕子递送到玄真眼前道:“盟主且闻一闻这个。”
玄真不解何故,只好闻了一闻。
春女再将帕子拭了拭额头脸颊脖颈上的微汗,仍旧递送过去,道:
“盟主不信,再一闻,可是这个香气?”
玄真少不得仔细闻了闻,惊奇笑道:“果然是这香。
“是了,难怪这些时日来,偶尔隐约闻得一股清香,原来是姑娘??哦,所以说,天下无奇不有的。
“桑长老不是一般人,为这个,想来她也不忍处置于你。”
春女忙道:“是盟主不忍罢了??盟主这样说是不愿替春女做主?”说着红了脸。
玄真道:“怎么会,放心,定叫姑娘无虞的。”
春女道:“谢盟主,盟主吃茶。”玄真点头细品起来。
春女接着道:“近来奴家见盟主脸色不大好,常现愁眉,可是有什么心事?
“若不嫌奴家身份卑微,说了听听,虽不能为盟主排解,说出来总比窝在心间好。”
玄真笑道:“多谢姑娘,倒是有些心烦,也不知怎么讲。罢了罢了,还是这茶能解人忧愁。”
说着便又呷了小口。
春女笑道:“盟主过誉,恕奴家斗胆揣测,盟主可是因近来江湖事烦心?
“担心各方事态把控不住,落得个进退两难,骑虎难下的局面,将来不好面对师门?”
玄真一听,心头一暖,不禁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
春女娇羞道:“可是奴家猜错了?”
玄真摇摇头道:“没有,想不到姑娘这般聪慧,这正是贫道心头的忧闷。”
春女道:“依奴家看,我们从一入这江湖起——也别说江湖——从我们一入这人世起,便已是进退两难身了。
“不只你我,说句不恭的话,即便是令师祖那样的人物,又可曾不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身?
“依奴家看,盟主是位英雄人物,自古英雄哪个没有这进退两难境?
“奴家薄见,不过大不了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罢了,又何须过多忧烦?到时奴愿舍命随盟主去,也无憾了。”
玄真一听,对眼前人更觉惊喜。
不禁道:“姑娘见解,愧煞贫道,又使贫道心间天地一宽。
“可惜我是一方外修道之人,你我又男女有别,不能常常促膝长谈,真乃憾事。”
春女含羞道:“盟主抬爱是奴家幸事。依奴家意思:什么方外人不方外人的,既当方外人也不可全然当方外人,方是正道。
“哪个得道升仙者不经红尘?若不经红尘,敢问盟主,方外在何处?”
玄真一听,顿感寒毛倒竖,又惊又喜,灌下半盏茶,道:
“姑娘一言使我顿悟,原来是我蹉跎了大半生了。”
半日又叹道:“罢了,想来红尘中事也不好历练了,如今红尘中哪去寻已知己去?怕我是不能得道了。”
春女忙道:“盟主可觉得奴家可为一红尘知己?”
玄真心头一震,又摇手道:“罢了罢了,姑娘不是个俗人,岂可因我再入尘寰?
“另一则,叫人知道了,哪还有我们容身之所?倒害了姑娘。
“毕竟世人大多是没有姑娘这般悟性见解的。”
春女起身笑道:“这是咱们的修行,又何须说与别人知道?
“就如现今,谁又知道我们在一处品茶论道?谁又知道我们是红尘中的知己?”
玄真心想是这个道理,只是仍犹豫不语,半晌,春女低头垂泪道:“想来是奴家不配。”
玄真忙道:“天地间,姑娘最知我,岂有不配之说?”
春女欢喜贴近,拉着玄真的手臂,道:“盟主还吃茶么?奴家再弄一盏。”
玄真见她含着泪珠,不觉已酥了骨头,唯点头而已。
吃过茶,吹灯睡去。又不知过了几时,突被一阵敲门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