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江心纵身就往山下跳去。
猝不及防惊得孟千帆等人目瞪口呆,忙都下马靠到边上往下看。
这山不高,一眼可见底,却不见江心在底下。
正拿眼四下里寻,突见一人搂着江心从底下飞了上来。唬得猛往后退出八九步,登时拔刀相向。
孟千帆见之,纳罕道:“你不是和北邙军一起走了吗?”
却说孟千帆口中之人是谁?正是那桑谷。
原来那日在杨桃园,桑谷听见江心和陈雪说要回家,便打算护送她一程。
于是当时便回到前面见桑藜,只问:“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去和侯爷汇合?”
桑藜听这话有因,说:“这两天就走。‘你们’是什么意思?”
桑谷道:“你们先走,我还有别个事要做。”
桑藜一猜,怕与江心有关,问:“昨天是怎么回事,那女孩是谁?你从来不多管闲事。”
桑谷只道:“你别管。”
桑藜道:“别节外生枝,到时师父也保不了你。”
桑谷又道:“你就说我伤还没有好,留神农谷养伤一段时间。”
桑藜却道:“好,我一会就去把她杀了。”
桑谷沉默了会,说:“她是渔村的那个女孩,是她和她爷爷救的你。
“大哥,我不喜欢欠别人,我长这么大,只欠她。”
桑藜听后气不打一处来,责备道:“你说什么?只欠她?你把师父置于何地?怎么,要我把命还给她?”
桑谷道:“与大哥无关,是我带你去小渔村,账自然算我身上。
“至于师父,大哥,你觉得是她欠我们兄弟,还是我们兄弟欠她?”
桑藜一怒之下便扇了他一巴掌,骂道:“放肆。”
桑谷也不动,红着热辣的脸道:“别人不知道,你我心里清楚。”说完转身就走。
把桑藜气得端起茶碗砸了个稀碎,指着他背影,高喊:“你已经把她从井里捞出来了,不欠她了的。”
桑谷听后,头也不回,只边走边说:“她的命没法和大哥比,至少要一百条才抵得上。”
听得桑藜只觉又气又好笑,还要骂时,人已消失不见。
千户见桑谷走出,进屋里见满地碎瓷,便笑问桑藜:“兄弟俩怎么吵起来了?”
桑藜叹气道:“从小就这样,要么十天半个月不说一句话。要么一开口就得把人的五脏六腑气得翻江倒海。”
千户笑道:“桑藜少侠消消气,我倒觉得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兄弟俩没什么说不通的,说不通也不打紧的。”说着叫人进来收拾碎瓷。
两日后,桑藜带了人离开,桑谷也一起,却不随北邙军一道,只藏身谷外,见江心离谷,便暗中相随护送。
那江心被桑谷救后也很是诧异道:“怎么是你?”
桑谷冷人冷面问:“不可以是我?”
江心不言语,只挣开桑谷的手,问:“你怎么在山腰?”
桑谷看了看她,说:“我和自己打了赌,猜你会跳下去,你跳下去我便救你,你要是不跳下去——我也救你。
“这山不高,你跳下去摔不死可就难受了,随便他们有点轻功都能追下去。”
江心道:“什么乱七八糟。”
桑谷问:“今日还拦我杀人?”
江心还未语言,那边突冲出六人来,个个蒙头遮脸的,只露着黑洞洞的双眼,一样的拔刀向着桑谷。
这六人正是杨阁等人,本想待孟千帆等人了结了江心再出现,谁知桑谷倒出现了。
杨阁心中暗度:“独孤兄,莫不是你早知道桑谷也在?那真是好心机呀,只不过,我也没那么容易死。”
想着,便对心腹们说:“这桑谷武功了得,先合围杀了再说。”于是六人才不得不现身出来。
孟千帆见有人来帮,虽不知是谁,心底便欢喜,笑道:“谁杀谁还不一定了。”
那边杨阁抬手示意众人围攻。因此,除孟千帆外,一共一十三人,便向桑谷二人步步逼近。
江心忙向桑谷道:“你走吧。”
桑谷只道:“我要杀的人,必杀之。我要保的人,死也要保。”
说着,单手提着江心丢上马背,自己左手牵着马缰绳,右手握着宝剑,面着杨阁等人走去。
如此,前后两拨人把桑谷、江心夹在山道当中。
杨阁先提刀斩了过来,一时前后皆扑了上来。
桑谷凭凌厉的身法挡过一轮攻击,立时也知前面六人武功要高出许多。
于是把缰绳递给江心,说:“拿着,向前冲。”
江心接过缰绳,轻问一句:“为什么?”
桑谷难得微笑了笑说:“有机会再告诉你。”说完提剑杀向杨阁等人,又对江心喊:“走!”
江心也不容分想,拉紧缰绳奔出重围。桑谷只拦在前路上。
孟千帆见状,命人一道跃上马要追江心,哪过得去?桑谷皆剑伤马腿,登时杀得神农弟子人仰马翻。
手起剑落,已先刎了孟千帆的脖子,吓得马俊红等愣在原地。
杨阁等人见状再奋力杀上,一时,桑谷且战且退,杨阁的人喊了一句:“你们愣着等死?”
马俊红等人方横下一条心喊杀上去。
很快,太阳便落下去了,一路血贱山道,一路碎尸横地。
桑谷也不知中了多少刀,仍挡在路前。
此时也已只剩了杨阁和马俊红。
那马俊红见桑谷两眼冒着血光,心里早已犯怵,并不想再拼杀下去。想此时逃去,这桑藜也已无力再追,于是转身就跑。
却被杨阁一把抓住,丢向桑谷,桑谷一剑斩杀了。
此时,只剩二人对峙山道,见桑谷的血顺着剑不断的滴下来,杨阁便只等时机。
这时,突听轻慢的“咯噔咯噔”的马蹄声从桑谷身后传来。
桑谷听闻一惊,突拽紧了剑,一仰脖子,就起拼命的劲头,不退反进。
边进边言道:“你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杀我是肯定能杀。但你至少要丢条胳膊,于你无益处。”
杨阁本欲杀干净,如今听他此言,却是实话,自己也无需再拼。因此,便退了回去,转身飞上马离开了。
桑谷听马蹄声停了下来,连转身的力都没了,手抖着握不住剑,呕出一口血,慢慢蹲了下去。
江心走过来,搭在桑谷肩上,看着他满身满脸的血,心中岂是滋味。
桑谷轻问:“还回来干什么,找死嘛。”
江心只道:“替你收尸。”
桑谷冷笑一声儿道:“你说话还是很难听。”
江心“噗嗤”笑了一声,抹了泪水,问:“这些蒙面的是什么人。”说着便要去揭开黑布来看。
桑谷忙握住她的手,说:“别看了,死人的脸面不好看。
“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知道或不知道是谁都不重要。
“反正一会是敌,一会是友,不过如此,你不必理会,只当是冲我来的。”
江心听此一说,愣住了,半晌方收手扶桑谷起来,说:“到前面山神庙歇一歇吧,你感觉怎么样。”
桑谷道:“小意思,你还收不了我的尸,先上马等我。”
江心不知他要干嘛,便先上马去等他,见他强撑着身体,一路去把那些人的尸体吃力地推下山去,方上马过来。
二人到了山神庙,庙里只有一老者,两人便问借宿,老者只说一句:“自便。”就丢开了。
江心见有井,打了水来给桑谷洗脸洗手。
桑谷让江心出门去,自己脱衣清理伤口。
江心在门外踱了一会,想要去叫老者帮忙,去敲了半天门不见应。
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进桑谷屋去,猛见他一身的新旧伤疤,不觉惊得一愣。
桑谷慌忙披上衣服,说:“进来干嘛。”
江心道:“那老者好像睡着了,我帮你吧。”
桑谷道:“不用。”
江心道:“陈雪给了很多药,有金疮散。”说着打开包袱,取了来,道:“衣服。”
桑谷道:“给我,我自己来。”
江心道:“敷得到?别婆婆妈妈跟自己吃了亏一样,我一会还去打水洗眼睛。”
说着扯下桑谷衣裳。
桑谷背着她,江心先拧了毛巾清理了下,再仔细给他敷了金疮散。
要换前面时,桑谷红着脸道:“前面我自己来。”江心便把药给他。
自己端了血水出去倒了,一会过来问:“好了没有。”
桑谷道:“可以了。”
江心进来又取了一瓶药给他,道:“差点忘了,这是治内伤的,你吃一粒。”
桑谷接过倒了一粒,见血红的一丸,便问:“什么丹药?”
江心道:“叫什么血铃兰丹来着。”
桑谷吃惊道:“你没搞错吧,血铃兰有毒,真个想替我收尸?”
江心道:“之前江岸受了重伤就吃的这个,怎么到你这里就是毒药?不懂别瞎说。”
桑谷道:“江岸吃剩的?我不吃别人吃剩的。”
江心听了,气得抢回丹药,往他嘴里就塞,边塞边道:“不吃剩的,我毒死你。”生生地塞进嘴里,喝声:“咽了。”
桑谷也只好咽了下去。
江心方提了包袱自去寻别屋将息一晚。
次日,桑谷果觉内伤好了许多,身上也轻便了,二人谢过老者,便赶镇上去。
江心给他买了件衣裳换了那件破破烂烂染了血迹的黑衣。
一时,不禁想起初给江岸买衣服的场景来,难免勾起想念之情,一时伤感,红了眼睛。
桑谷换好衣服出来看在眼里,问道:“是不是心里有怨造化弄人,救你的不是他而是我?”
江心道:“你有时真的讨厌至极,还是当个哑巴吧。”
说着自顾自地走了,桑谷自言自语道:“有时?总比时时好。”
说着追上来,两人路边坐下吃饭。江心又想起江岸来,总觉所有场景还如在厚安镇一般,只是江岸换成了桑谷。
半日,江心只道:“你不必再跟着我了,我一个人走就好。
“谢谢你,你人不坏,希望你不要再当别人的杀人工具,活得自在些。”
桑谷笑了笑道:“没办法,这是我出生时便注定了的,——我尽量吧。快吃饭,吃好了该赶路了,我送你回家就走。”
江心叹道:“不回了,回家只怕会把灾祸带给村里的乡亲。以后再说吧。”
桑谷道:“那你打算去哪?”
江心摇摇头道:“随便走走吧。”
桑谷道:“要不你再想想去哪,我送你。”
半晌,江心抬头看着桑谷,说道:“桑谷。我只能拿你当朋友,你不必这样。”
桑谷听说,笑道:“也足够了。不瞒你说,第一次见你,也没想伤害你和你爷爷,就是吓唬吓唬你们,谁知你不怕唬。
“那之后我便总想再见见你,但我知道,我将来必定是个不得好死的人,也渐渐安慰自己没必要有过多的什么奢望。
“这次去神农,我也没曾想会在那遇见你,能陪你这一程也知足了。
“不管你去哪?我明日想再送你一程,明日过后,我便离开,可以吗。”
江心见说,点头道:“好。”吃了口东西,一会突然道:“骗子。”
桑谷不解问:“什么骗子?”
江心道:“你当初就是想杀我们,哪里是吓唬。”
桑谷道:“当时是有点急,不过真的只是吓唬。我长这么大,杀的人也不少,从没杀过老弱妇孺。”
江心又叹息一声,盯着他道:“有什么区别呢?你让人老弱妇孺没了依靠,从此孤苦无依,与杀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我知道人在江湖总是这样身不由己的打打杀杀。
“像孟千帆这种杀他一百遍也不嫌多的。
“总之,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以后别成了没心没肺的杀人傀儡。”
桑谷听了,沉默了半晌,只道:“我记下了。”
一会又问:“你怎么不问我当初为什么上梅山的事?”
江心道:“不想问,没意思,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做伤害我朋友的事,我不想我的朋友之间斗来杀去的。”
桑谷道:“有你这句话便够了,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估计也是最后一个。”
江心听了,叹道:“你这人,也不知说你什么好。吃饭吧,吃好了好赶路。”
接下来两人仍同路走着,次日到了别的小镇,吃饭时,桑谷说:“今天是我生辰。”
江心笑道:“怎么不早说?”
又叫了店家来吩咐:“弄一碗长寿面来,再上两壶好酒,加两个好菜。”
店家答应了去,很快便将酒菜和长寿面端来。
江心让桑谷:“快吃。”
桑谷先吃了长寿面后,二人并痛快吃了半日的酒。
次日大早,两人方道了别,桑谷递上一把小匕首,说:“希望你用不上它。”
江心笑了笑,接了,说道:“怕我跳崖?谢谢。”也把两瓶药都给了桑谷,笑道:“要是嫌,到了前头再丢掉。”
桑谷也接了,应了声:“好。”
彼此都道了“保重”,桑谷往西,江心向东,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