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仁自戕一事很快传开,一经传到陈青竹耳里,这青竹也是长叹了一声,暗想:
“若果真是因我才如此,倒是我高看了你,也无甚话可说了,更不必怜你。”
如此想着,却仍然不大开怀,也是闷闷的,自己呆在屋里半日。只叫章竹带他们去玩。章竹等人见她这样,也料是因此一事生的,也都不去西山,只在前殿也看看书。
这青竹屋里待了半日,出门来便向南散去,拐到了耶耳谷前,发现自己是过不去的,才停了下来。
略站了站,回身便见云风从大殿之上招呼下来,问:“怎么到这里来?是要过去?”
青竹想了想,道:“云大哥能送我过去?我想下山走走。”
云风点了点头,便向大殿之上的东方培风示意了下,东方也点了点头,云风便搭着青竹过去了。
章竹也走到东方这里,二人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东方道:“青竹还是闷闷的。”
章竹道:“这三天两头就有人死去,小师叔虽开朗,心头怎会不艰难?”
东方叹道:“是啊,叫云兄陪她去散散也好。”
至晚饭时,二人仍未回来,章竹道:“许是下山去了。”
惊雪心下着急,便要去寻一寻。大家也都说要一起去。惊雪便让阿照与烟霜留下照顾小凤。
阿照笑道:“现在谁敢靠近她?连藏书楼一个看书的都没有。”
惊雪笑道:“倒忘了。”
东方道:“阿照两位姑娘便留下吧,万一他们回来不见一个人,又该急。”
阿照与烟霜答应着,惊雪几人便去了。在南山店寻了一通,就有人说见他们下山了。
于是便忙忙下山去,只半道便遇见他二人说笑着上来了。
惊雪忙上去说:“怎么下去也不说一声?多危险。”
青竹道:“没事,又寻来做什么?你们还没吃饭吧,走吧,回去吃饭去,我们买了小乳猪,还有两坛酒,今晚大家吃好喝好。”
大家早见云风手上拎着东西,江岸过来接了一边,便都往上面走。章竹只拉着青竹押后,细声说:“酒。”
青竹会意,道:“放心,随便找个借口,我不能吃,也不能叫大家跟着不能吃吧。说实在的,我好很多了,吃一点应该没事。”
章竹道:“还是等师叔回来吧,要不我告诉师妹。”
青竹拍了拍他道:“啰嗦,不许讲。”
惊雪道:“你俩嘀咕什么?快点。”说着回身去抱了青竹,道:“我先送她上去,便就飞了上去。”在南山上等着。
一时都上来了,同过耶耳谷,回去安排吃饭,青竹果找了个借口说:“我答应过武师兄他们,两月内不吃酒,说到做到,只以茶代酒也一样,看你们吃,我也开心。”
大家信以为真,便不计较。阿照给小凤送了些猪肉去方来。
原来,青竹与云风下了山,找到独孤仁自杀的地方,坐石头上出神。云风只在一旁安静守着。
没半个时辰,青竹才起身笑道:“走吧。”
于是二人便买了吃喝的上来。山道石阶之上,青竹方笑问:“云大哥以后什么打算?还回家开镖局去?”
云风回:“不想开了,要是可以,倒想去跟江心学打鱼,或者浪迹江湖吧。”
青竹道:“挺好的,自在就好。”又问:“你是喜欢水月姐姐?”
云风听问,倒愣了愣,说:“怎么问这个?”
青竹道:“随便问问,江湖儿女,不用害羞,有话便说。”
云风笑道:“我也不清楚。”
青竹道:“那就想清楚,毕竟人家女孩子,你总得给人一个准话不是?”
云风叹气道:“我们之间有好些话说不开,可以说,有大仇,很深很深的仇。”
青竹道:“我也略听说了你们的事。如果——我说如果,如果她中毒了,要用人心做药引你怎么选?”
云风道:“她救过我,后来又护过我一段路程才到了这,所幸遇见药前辈,又捡了一命。我自然剜了给她做药引,这没什么好说的。”
青竹又问:“要是她没有救过你,也没有护过你呢?”
云风略顿了下,道:“自然一样的吧。”
往上走了十几级,青竹方问:“为什么?”
云风笑道:“不知道。如果是你,我也会。”
青竹笑道:“哦?那么问题来了,我与她同时呢,你怎么选?”
云风听了,只笑着,半晌也不应,只问:“选救她,你会不会伤心?”
青竹立时便回:“会。”
云风有些意外,忙道:“都是假设的问题,不存在。”
青竹笑道:“假设的问题也是可以看见人心的。”
云风道:“怎么讲?”
青竹道:“我问的问题是你怎么选,不是问你愿不愿意剜心。你可以选择剜别人的心,总有该死之人。可你脱口却是剜自己的心。
“第二个怎么选,你还是可以选一选的,狡辩一下总可以的,比如‘我有两颗心’,我总不能叫你开膛验证。你也说了这是假设的问题,但你没有狡辩,只反问了我。”
云风听了,心头一惊,便也笑问:“那你呢,也喜欢独孤仁?”
青竹道:“不喜欢,也不讨厌。”
云风道:“可是你跑下来坐了那么久,是为了什么?”
青竹道:“就在底下那家野店里,当时我和雪儿被玄真他们困在里头,他说想帮我们逃脱。我相信他是真心的要帮我们。
“后来,在不知道须弥山会不会对我下手之时,他又愿意冒险陪我上山下棋,也是那会,我以假死计骗了他。昨日他来了,我看见了他眼里的落寞,真心被人辜负总是难受的。
“如今他自杀了,不管什么原因,我就想下来陪他坐一会儿。其实,就是我自己的自我排解的一种方法吧。愿他一路走好,也愿他来生别遇见我吧。”
云风道:“他会一路走好的,但我想若有来生,他一定还想遇见你。将来你若有事,我定以命相救。”
青竹笑道:“我信,因为你已经这样做了。谢谢你们冒险前来。估计他们要急了,咱们快走吧。”于是往上赶时,便碰见了惊雪等人。
夜里,青竹搂着惊雪睡下,把头埋在惊雪胸口,抽抽泣泣哭了起来。
惊雪忙问:“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
青竹道:“以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心里难受。”
惊雪道:“胡说,怎么会。以后我都不离开你,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家。那时我们就在家里不出来了。”
青竹点着头道:“可是,我心里还是很难受。我终于知道喜欢的人心里没有自己是什么感受了。”
惊雪道:“你说云大哥?你表白了?”
青竹道:“没有,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水月姐姐了。”
惊雪叹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也不知道你几时就喜欢上了他?”
青竹道:“不清楚,可能是在他家那会,反正听说他家遭难,他死了,也没有特别难过,就是觉得闷闷的。昨天突然见到他时,我很惊喜,又见他变成了那样,我的心像被什么撕开一样,那一刻我确定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惊雪道:“别多想了,好好睡一觉吧,将来你一定还可以遇见你真正的那个他。”
青竹道:“应该难了。你们好好的就行。”
至次日天蒙蒙亮,阿照突然跑来拍门。姐妹二人从梦中惊醒来,开门见阿照满面泪花的。
未及言语,阿照已推她俩进来道:“快穿好衣服,小凤不好了。”
两人一听,惊魂动魄一般,忙问:“什么不好了?什么意思?”
阿照已提了衣服来帮着穿了,惊雪忙取了银针都跑出来。
烟霜也已叫醒了大家,一行人就匆匆往藏书楼赶。
阿照一面说:“我给她送早饭,敲门半天不应,我见楼上窗户开着,便上去了,这才发现她躺那不动了,以为是生病了,一摸,冰凉冰凉的,连脉都快寻不动了。”
到了藏书楼,大家上来,青竹过去叫唤半天,小凤睁了睁眼,也不说话。
惊雪忙蹲下诊脉,这一诊,也吓了一跳,只青竹摇了摇头。
青竹见状,眼泪哗的下来了,拉着小凤道:“你闹什么?快起来,别以为不知道你又要装死吓人。没门,不会信你。”
小凤合着眼,含笑回:“这回真的了,大惊小怪什么?”
青竹哭喊道:“不可能,你那么厉害,天下无敌,别闹。”
小凤道:“力量从来都是既伤己又伤人的。我从未习过武,根基浅,不过是一时开悟,得玄秘之力,凡胎难承,与那人对一招时就已伤了五脏六腑,不过强压着罢了。这样也挺好,也没有什么书想看了,十二年也够了,也算是报了师尊收养之恩。”
青竹伤心悲恸,拉着惊雪让快救救。惊雪也不顾许多,一道真气就灌了下去。众人见状,知是难为,仍合力相助。
小凤道:“要是这样能成,我这一两天便能自愈了。既然不能,你们又何必强求。”说着,一闭眼,便阻断了惊雪等人的内力。
青竹哭拽着她的手喊:“你做什么,做什么,让他们救你,你才十二岁,还早着呢,我不许你死。”
小凤道:“十二岁怎么了?十二岁不能当神仙?”又拉着青竹,笑道:“谢谢。”话音一落,双目一合,便走了。
青竹摇了半日,抱着哭得肝肠寸断,直跺着脚喊“快醒醒”,摇一阵,看一阵的。
也不听众人相劝,正没个开交,忽闻一声鹤唳,接着鹤唳声声。
大家推窗看时,只见来了一大群白鹤,飞盘在藏书楼上,越盘越多,竟遮去了大片天空。
那边习武读书的人闻之大惊,皆出门驻足仰望,不知发生了什么,都唬得不敢动。
青竹移步到窗前仰头一看,知道这小凤不是假死了,更觉悲伤,腹内一阵涌动,一大口鲜血直攻上来,仰头喷出,直勾勾倒了下去。
惊雪唬得魂飞魄散,连忙接住,给她诊脉运功疗伤。
章竹此时才说了她原先的伤情,把药递上,问能不能用。惊雪接了闻了闻,化一粒喂她,灸了几针,仍以内力相助,青竹方缓缓醒来。
忽又闻楼下一声喝鸣,大家看时,见底下进来了一只大白鹤,正是那日驮江岸上观天柱的那只。
那鹤直往上鸣叫,又往自己背上点头,大家会意。青竹问:“你要带她走?”那鹤又鸣了一声。
惊雪道:“或许她们早有约定,就让她去吧?”
青竹看着那鹤半日,方点点头。于是惊雪抱起小凤,一行人下楼来,将小凤安放在鹤背之上。
那鹤便走出去,缓缓展翅飞了起来,长唳一声,便带着群鹤飞出天外去了。
几人无不伤感落泪,青竹直哭趴在惊雪身上,又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