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历,七十三年,桂月元日,丑正一刻,距离孙宇和被沈金莲命令下地干活,刚好才过一个时辰。
自孙宇和下地之后,近月亭中独留下了沈金莲一人,其坐在近月亭的鹅颈椅上,轻靠着亭柱,左手摸着被当成坐垫的睡衣,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悔。
披着一件军大衣,缓步走入近月亭中的金慈云,望着独自难过的沈金莲,轻轻的叹了一声,坐到她的身旁。
察觉到金慈云正在看她,沈金莲扭过头也看向她,轻声问:“二太奶奶,您今儿起的这么早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本想问她,却反被她抢先问话的金慈云,没好气的反问:“我觉本来就浅,又恰好遇到了你俩吵架的日子,哪还睡的着?阿和呢?被你气的离家出走了?”
仿佛是没有听出话里的讽刺,沈金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下头说:“他接莲莲去了,我在这里等他,二太奶奶,您要不要一起等?”
听到那个名字,让金慈云又记起了昨天白天的事,愤愤不平道:“又是为了那件事吵架?你呀!唉!”
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沈金莲,望着金慈云的脸,直声问:“二太奶奶,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吗?”
金慈云不遮不掩,直接批评她:“并不是不对,接莲莲回来,肯定是对的,可你也不该,只心疼女儿,不心疼丈夫呀!”
被批评的沈金莲,张口便打算解释,实际上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我……阿嚏!”
喷嚏声一出,惊的金慈云站起身来,她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忙褪下身上的军大衣给她披在肩上,急声问她:“你在这里坐多长时间了?”
莫名被关心的沈金莲,未做多想,老老实实的回了她一句:“应该有一个时辰了。”
这才发现她穿的很单薄的金慈云,仍急声问:“就只穿了一件睡裙?”
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沈金莲想都没想,回了一个:“嗯!”
闻言气的脸色都有点发青,金慈云几乎是咬着牙问:“阿和知道吗?
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却又完全无法理解,沈金莲只好老实交代:“他知道的,还脱了上衣给我垫屁股呢!”
因这一句,脸色稍好看一点的金慈云,叹了一声对沈金莲说:“算他还有点良心!金莲丫头,你是孕妇,孕妇是不能受风的,你怎么不知道爱惜身体呢?”
不是正常家庭长大的沈金莲,哪有人教她这些,初听这种说法,她还以为金慈云是在吓唬她,直接出言反驳道:“我没觉得冷呀!”
听到她竟说出这种傻话,金慈云严肃的对她说:“胡扯,盐正省乃极北之地,又是沿海地区,水汽充足,这里的四更天,是出了名的寒凉,况且现在已经是桂月中旬,若再迟个个把月,你还这样糟践自己,能活活的冻死,你信吗?”
瞧她说的不似有假,沈金莲很想相信她,奈何她真的未觉寒凉,只好又说了一遍:“二太奶奶,我是真的没感觉到冷。”
以为她只是嘴硬的金慈云,撇了撇嘴怼了她一句:“刚刚打喷嚏的好像不是我吧!”
恰巧此时,申秋风小跑着进了近月亭,先给金慈云披上了一条绒毯,然后才淡笑着对沈金莲说:“少夫人,你不觉得冷,不是因为真的不冷,而是因为你是两个人,怀孕的女子,尤其是快要临盆的,最是喜凉。”
待他说完,金慈云才问他:“秋风,你怎么也起来了?”
申秋风笑着回答:“我是起床方便的,见您不在,便四处找了找,这不,找到这里来了。”
听他如此解释,金慈云也不过多追问,直接对他命令道:“来的正巧,你扶左边,我扶右边,我们把金莲丫头扶去客厅。”
说罢,还没等到申秋风回答,她却已经开始上手。
沈金莲挣扎着不肯离去,执意要等孙宇和回来,甚至还哭鼻子说:“我不走我不走,我家宇和可还光着膀子,我要给他捂衣服!”
金慈云被她气笑道:“现在知道心疼了?早干什么去了?他一个小伙子,哪那么容易冻死,你听话,我们去客厅给他慢慢捂!”
沈金莲一手挽着亭柱,死命挣扎着大喊:“我不要,没看到他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金慈云给她气的,直接把绒毯扔在地上,对她狂吼:“你不走是吧?可以!大不了太奶奶陪你一起挨冻。”
沈金莲见她这样,也不含糊,将身上的军大衣也拽到地上,倔强的瞪着金慈云。
看她冻的都有些发抖,却仍是死死的瞪着她,金慈云只好做出妥协,答应她,不会强行扶她回客厅,条件是她必须再盖一条绒毯。
只要能留在近月亭中,等孙宇和回来,沈金莲什么条件都敢答应。
金慈云无奈的给她重新披上军大衣,申秋风则帮她加盖了一条绒毯,两人随之离去,留她一人做望夫石。
地府之内,自青莲圣母祠独自离开的孙宇和,步履稳健,走路生风,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颓然。
离开圣母祠门口刚好第九步,他化作了一团纯白的云雾,飘飘然向着对岸而去。
大宫殿正殿一进门不远处,钟馗仍如石碑一样,直挺挺的跪着,除他以外,唯有大老爷官位上的土鳖孙还在那里,其余两人都已经不在正殿之中。
云雾飘至小广场,又重新化作人形,穿过正门,走进了大宫殿正殿。
刚一进门,他便又瞧见跪的更加笔直的钟馗,颇感赞赏的点了点头,没与他打招呼,直接绕过他,走到大老爷官位近前。
看他过来,土鳖孙当即想要让位,孙宇和摇了摇头对牠说:“无妨,是我让你坐的,你不必让我。”
土鳖孙听他这么说,竟直接从座位上滚了下来,一本正经道:“俺哩爹,恁这是说啥嘞!不是俺的位子,俺不能瞎坐。”
将牠抱了起来,又放在座位上,孙宇和摸了摸牠的头,轻声对牠说:“真没什么,你别在意!”
土鳖孙闻言,急声辩解:“可是…”
不等牠说完,孙宇和抢话道:“先不谈这个,我问你,上次我赐封的那个慎恶王,可曾前来上任啊?”
听他问话,土鳖孙近乎本能的回答:“她好像一次也没有来过,俺哩爹,恁是想要见她吗?”
又摸了摸牠的头,孙宇和摇了摇头说:“不,我是想请你去找她,亲自带她入职,你现在有空吗?”
见孙宇和竟对牠客气起来,土鳖孙赶忙回应:“俺哩爹,恁叫俺,俺总是有空的,要俺现在去吗?”
孙宇和对牠点了点头,轻声说:“最好是现在去,麻烦你了。”
土鳖孙都快要急哭了,直不愣登的看着他,大声对他说:“俺哩爹嘞,恁别跟俺客气,儿子孝顺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俺这就出发。”
话说完,甚至都没给孙宇和留下反应的时间,只见幽蓝色的光芒瞬间一闪,土鳖孙便离开了地府。
亲眼见牠离去,孙宇和摸了摸大老爷官位,收回手毅然决然的转身,走到钟馗的身前。
席地而坐,正对着他说:“忠士,你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吧!”
钟馗不为所动,仍跪着回答:“大老爷,小魂不见吾主当面,绝不起来!”
孙宇和皱了皱眉,直声问:“你这是在替她祈福吗?”
钟馗直勾勾的看着他,大声回答:“大老爷,小魂不是祈福,小魂并不信那些,跪在这里,乃是自惩,吾主邀小魂并肩作战,此何等荣耀,小魂便是战死,也是值了,今小魂苟活,吾主却生死不知,小魂愧对大老爷栽培,愧对吾主信任。”
听他如此回话,孙宇和终是忍不住骂道:“憨才!!我即用你,岂会不知你忠勇有加?忠义可颂忠直可用,唯愚忠不可取也!不要轻生死,可以重承诺,你这样的义士活着且愿意追随她,才是她最大的荣耀。”
钟馗闻听呵斥,一时说不出话来,却仍是跪着不肯起身。
孙宇和见状,也不再劝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轻声说:“你今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些话,愿意跪你就跪着,我先去东配殿,待我出来,我再带你一起去西配殿。”
听到即将能见主君,钟馗激动的向孙宇和叩了一个响头,伏地不起。
孙宇和不再作声,扭头朝着东配殿的殿门走去。
大宫殿东配殿,吕佳与女魂身都在其中,两人尽皆望着被护在地道神焰之内的孙宇都,安静的等待着孙宇和的到来。
孙宇和踏入东配殿之中,吕佳与女魂身都第一时间转过头来看着他。
“大哥哥,你终于来了!”吕佳又哭着说道。
孙宇和快步走到两人中间,抬手给吕佳擦了擦眼泪,轻轻的对她说:“佳佳,哭只能发泄情绪,并不能改变什么,现在治疗东天子要紧,你还是给我介绍介绍他具体的情况吧!”
听他如此说,吕佳强忍住哭泣的冲动,认真的回应:“都哥哥是被传送回来的,当时他只剩下一颗头,最后一丝意识便是对我笑了笑,之后便昏厥了,地道神焰一直试图拯救他,可回回都是在最后的关头失败,如此往复,至今已有二十三次,现在这是第二十四次救治。”
孙宇和继续给她擦着泪水,听她说完,又对她问:“你没有试图干涉吗?就这么干看着?”
吕佳本能的依偎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仍认真道:“我试过,无论是强行熄灭地道神焰,还是引火烧身都试过,前一个证明了地道神焰不能停,后一个则证明地道神焰一直在起作用。”
轻轻的搂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孙宇和看向孙宇都,喃喃的对她说:“你确定吗?弄错了,可是要出大事的!”
吕佳闻言,急的站直身体,极严肃的对他回道:“大哥哥,我绝不会用都哥哥的生命开玩笑!”
见她如此,孙宇和已经确定,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说的没错,他应该是触发了地道神焰的奇迹。”
吕佳皱着眉头问:“那是什么?是地道神焰在伤害都哥哥吗?”
孙宇和看着她,轻声回答:“佳佳,地道神焰是地府神职人员才能驾驭的,反过来说,地府神职人员天生就是地道神焰的主人,它怎么会伤害主人呢?”
吕佳感到有点糊涂,追着说:“可你刚刚明明说它…”
未让她说完,孙宇和抢着继续说道:“佳佳,地道神焰虽不会伤害主人,可因为它只有极其单纯的思维能力,在有些时候,也会造成伤害主人的事实。”
吕佳扭头看着孙宇都身上仍在不断燃烧的地道神焰,又皱眉道:“所以还是它的错?”
孙宇和也看向地道神焰,轻声说:“它只是做了自以为是在帮助主人的事,并不是故意的。”
等孙宇和说完,吕佳突然指着地道神焰破口大骂:“地道神焰是大笨蛋,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我在说你呢!笨蛋!!”
孙宇和无语的摸了摸吕佳的头,喃喃的对她说了一句:“佳佳,它根本就听不懂这些。”
吕佳回过头,望着他问:“那怎么办?我难道只能等着吗?”
孙宇和点了点头回答:“也不是不行,地道神焰的奇迹到一定年限是会强制关闭的。”
吕佳挠了挠头,小声问:“要等多久?”
孙宇和想也不想,直接回答:“一百年,对我们修行人士来说,也不算太长。”
吕佳一听,连忙抓住他的手,一边摇晃着,一边撒娇道:“我不要,大哥哥,你想让我接下来几十年,都看着都哥哥承受这种折磨吗?我坚决不要!”
孙宇和看她已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故意问:“还说不说我狠心了?”
吕佳连连摇头,认真回答:“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见状孙宇和不再逗她,转头对女魂身说了句:“麻烦你了!”
女魂身对他笑了笑,直接一个直拳,怼他脸上,把他的元魄一拳打出了体外。
吕佳看见孙宇和的身体瘫倒在地,以为他被女魂身打死了,吓得大呼小叫道:“大哥哥死掉了吗?小气鬼大哥哥真的死了吗?”
孙宇和的元魄就站在原位看着她,她明明一连瞥了好几下,却装作看不见,一直管孙宇和叫小气鬼大哥哥。
见她又变得像往常一样活泼可爱,孙宇和也便随她去了,扭过脸对女魂身说:“我是麻烦你扶着我的身体,你为什么要打我?”
女魂身冷着脸对他说:“这样更快!”
孙宇和感到一阵头大,转身飞向孙宇都,地道神焰感应到他在靠近,立刻开始护主。
任它疯狂的烧灼,孙宇和的元魄丝毫未损,强行穿过地道神焰形成的屏障,进入了孙宇都的意识海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沙滩,孙宇和认出那是盐正省番花县的沙滩,不是因为他记性比较好,而是因为他刚好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看起来应该是五周岁的时候,他跟着甘兰去番花县出差,偷溜出住宿的酒店去附近的沙滩上玩堆沙子,意外碰到了几个同龄坏孩子在欺负一个小一点的孩子,他把几个坏孩子打了一顿赶走后,才发现那个小不点被他们用沙子埋住了下半身,吓得嗷嗷直哭,他没带工具,只好用手给他刨干净,把他抱出沙坑,却被赶来的甘兰,误以为是他又闯祸了,拽着他的手就把他带走了,以致于他都不知道小不点叫什么名字。
正看着,画面发生了转变,变成了盐正省英雄广场附近武同院商业街,一位青春靓丽的小美女,被他搂在怀里,两人的周遭,正有两拨人在干架,他为了显摆自己的威风,把打输的那拨人扒了个精光,让小弟兄们押着他们游街,小美女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看到这里,画面又是一变,孙宇和还是认得,那分明是姜南省的老宅子,一个大姑娘哭着从宅子里往外跑,那伤心的样子,令现下观看的他都揪心不已。
至此,孙宇和已经明白了什么,望了望又要切换的画面,他轻声呢喃了一句:“小都子,梦只是梦,无论多久,它总是会醒的,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
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孙宇都,淡笑着说了句:“我不觉得是折磨,只要能实现梦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孙宇和循声转过头正对着他,看见孙宇都正痴痴的望着他,眼里都是欲望。
他侧过头,不敢继续看他,小声对他说:“小都子,我们回去吧!佳佳正等着你呢!”
孙宇都不满意他现在这样,略微生气道:“我也想回去,可我回不去!”
孙宇和以为他是不知道回去的方法,直接告诉他:“只要你产生要回去的想法,就能回去。”
孙宇都向他靠近了一点,坏笑着说:“我知道,只是我产生不了那种想法。”
孙宇和偷摸着向后退了一点,装作不经意的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孙宇都抓住他的右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幽幽的说:“除了你,我这里不会有别人!”
孙宇和脸色一白,很用力的抽回自己的手,大声说:“小都子,你不要吓我。”
孙宇都干脆抱着他,亲昵的对他说:“我怎舍得吓你,实话告诉你,只要你愿意亲我一下,我立刻就会产生回去的念头。”
见已被他抱住,他的要求也不算太高,孙宇和红着脸问他:“亲哪里都行吗?”
孙宇都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只准亲嘴!”
孙宇和现在是腿也软了,心也乱了,以近乎哀求的语气求他:“我求求你,我的好弟弟,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孙宇都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示强硬,果断拒绝:“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满足我,我绝不回去!”
孙宇和只好把老婆搬出来救急,大声对他说:“你嫂子要是知道了,我下半辈子可就玩完了!”
孙宇都几乎已经贴在他的身上,坏笑着说:“你不说,我不说,嫂子怎么会知道?”
孙宇和仰起头,尽量离他的脸远一点,认真的对他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孙宇都呵呵一笑,看了看周遭,霸气的说:“神明?敢不让我得偿所愿,我请祂到地府喝茶!”
孙宇和恨不得自己现在没有嘴,哀声道:“求你换一个吧!”
孙宇都强行掰着他的头,狠声说:“不换,坚决不换,一定以及肯定不换!”
孙宇和死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因为这是孙宇都的意识海,他望着孙宇都已快贴过来的脸,最后说道:“这有违人……”
唔唔…啵~!一切都完事了
孙宇都看着一脸呆滞的孙宇和,坏笑着说了句:“废话真多,非逼我用强行的!”
孙宇和皱着眉头怼他:“你无耻,你搞偷袭!”
孙宇都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坏笑着说:“我欢迎你反偷袭!”
孙宇和哼了一声怼他:“想得真美,现在能回去了吗?”
孙宇都得寸进尺的说:“要是你主动再亲我一下,我应该就可以了。”
智商终于又回来的孙宇和,淡笑着对他说:“小都子,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只是以后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愿意吗?”
孙宇都如遭晴天霹雳一般,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回答:“我…我…我们回去吧!呵…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