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太太拉着闺女往家里走,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娘的闺女就是厉害,比你爹还厉害咧!”苏老太太笑着说道:“当年我嫁给你爹之前就听说他胆子大敢上山去打野猪。没成想,老娘生了个闺女,比他还厉害咧!”
苏淼淼被夸的神情愉悦,小脸笑眯眯的,下巴仰着都快顶到天了。如果有尾巴,大概早就摇起来了。
“要是能按原先山上的东西是谁打到归谁,那咱家小六只靠自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苏老太太叹道:“不过,如果你爹还在,他哪能舍得让你干这粗活?那会子咱家穷是穷了点,但有你爹那个憨货在,日子还算是过得去。”会打猎就能卖猎物,只是家里的半大小子多了以后,伙食才越吃越差的。
都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她一连串生了五个小子,在那个战火连天,缺乏物资的时候,哪怕随便养养也不是件容易事。
“刚嫁过来的时候,你爹那人就是个会疼人的,不说顿顿让我吃肉,一个月也是能吃到一两回的。”苏老太太说话时眼底带着追忆:“多亏你爹力气大会打猎,打回来的肉除了半卖半送给他那几个弟兄的以外都带回家来了。吃不完的就带去外头换粮食吃,每回留给我做红烧肉的那块都是顶好的肉。所以娘那会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红烧肉了,你爹那家伙嘴馋的时候,最爱吃……”
苏淼淼歪着头看向自个娘晒黑的脸附和道:“难怪爹刚找到铁饭碗就给娘送猪肉来。”
其实这些话原主的记忆深处也有,原主小时候从没见过自个爹,所以自懂事起就闹着要爹,小小一团营养不良的闺女一哭苏老太太就心疼,然后就抱着闺女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关于孩子爹的事。
只是随着原主长大,儿时的记忆也就逐渐淡忘了。
两人边聊边走,苏淼淼从自个娘的口中又了解许多关于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爹的事迹,有帅气的故事也有平淡琐碎的憨憨日常。
光是从娘的这些话里,苏淼淼就能想象出一个既靠谱又好玩的憨爹,她确定,爹一定是一个只要能活下来、就会回来找娘的爹。
……
拐过几条宽敞的泥巴乡道才终于看到了家。
母女俩越走离家越近,苏老太太探头一看,皱起了眉:“奇了怪了,咱家的大门咋没关?”
要是搁在以前,家里关不关门都没事。那会家里穷的叮当响,耗子来了都得自带粮。可现在不一样了,家里不仅有粮食还有五只鸡,一头猪,先前老宋家的猪被偷的事到最后都没查到是谁偷的,所以苏老太太才开始关门的。
只不过依旧没有上锁的习惯,不止是舍不得花钱给大门买锁,还因为上锁的门在乡下更惹人注意。
苏淼淼回想了一下:“今早出门的时候咱家门好像是关上的。”
“那坏了!”
苏老太太拉着闺女的手急忙往家去:“别是遭贼了!”苏老太太越说脚步越急促,她沉着脸:“老娘倒要看看是哪个杀千刀的敢来偷我的东西!”
苏老太太带着苏淼淼一跑进去,就看到大开的院门,小院里安安静静的坐着周家父子,以及‘哐哐哐’的大力劈柴声。
“爸爸。”安安坐在周文成的腿上,一边看一边好奇的问道:“这样热的天,国庆叔叔怎么不摘掉帽子再劈柴呢?那样应该会凉快一点。”
周文成看过去,心里隐约有个猜测,早在火车站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苏国庆脸上遍布的伤。在战场上,脸都伤成那样了,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每个人的习惯不同……”
苏家大门口,原本气势汹汹的某道身影在听到‘国庆叔叔’几个字后脚步顿住了。
“国庆叔叔?”苏淼淼低声重复着,语气微变,听起来有些惊喜:“是五哥回来了吗?”
苏老太太没吭声。
苏淼淼拉着自个娘进屋去:“五哥?是你回来了吗?”
可那人还在劈柴,像是没听见人说话一样。
见到那个‘叛逆’的儿子一回家来就无视自个的宝贝闺女,苏老太太的怒火立马就升起来了,她眼神环顾四周、扫了几眼,也不顾坐在院子里的还有外人,就从大门后头抄起了一把平时用来扫院子里鸡屎的大扫帚挥了起来:“谁准你进门的!”
苏老太太的大扫帚挥舞时带起了一阵灰尘,在阳光下十分明显,因而吸引了苏国庆的注意。
苏国庆抬起眼,高大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斧头,眼神局促不安小声喊道:“娘……”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刚才还像是没办法控制自己说话的力道似的,可当他张嘴喊‘娘’的时候却喊的十分小心翼翼的,声音轻轻的……
苏老太太看他嘴皮子蠕动,却没听见声,脸色变的更差了。
苏淼淼的目光在自个五哥的身上扫视着,尤其是在那张脸上停留了许久:“五哥!”她又喊了一声,拔高了声音,比自个娘吵架时的声音还大。
苏国庆听到了,目光微微移动,看到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小妹,你……”长大了。
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像是刚从梦中惊醒一般,忙扔了手里的斧头,手忙脚乱的抽下挂在腰带上的那块布,胡乱的蒙在了遍布伤痕的脸上。
苏老太太捏着手里的大扫帚,冷声道:“老娘还没怕,你倒是先慌起来了!怎么!你个偷偷改名去参军打仗的白眼狼到现在还有什么怕的!老娘当时就是瞎了眼才以为你是家里胆子最小、最怕我的!谁能想到啊!你个不乱叫的狗崽子跑的最远、最快!最不听话!”
苏国庆听到自个娘的话,身体绷得更紧了。
周文成注意到,苏家老五垂下了头,一路上挺直的腰现在也弯下了。
但这是对方的家事,经年的怒火如果不发出来埋在心里终究是一个心结,久了就是一块烂了的腐肉,刺的人生疼,所以周文成认为一个母亲愿意打骂管教孩子远比冷漠无视来的要好。
“娘。”
苏淼淼拉了拉自个娘的袖子,试图缓和眼前的气氛:“五哥平安回家就好,以后你在好好治他。”
“家?”苏老太太回想起当年的担惊受怕,心里怒火冲天,有些话不经过脑子就直接喊出来了:“这才不是他苏国庆的家!屁大点的时候就敢不听老娘的话,说走就走,一走就是九年!老娘可不敢认这么个不孝子回家!”
苏国庆抿紧颤抖的唇,眼底通红一片。
上半截的蒙脸布变得湿糊糊的黏在鼻梁上,不知道是汗染的、还是泪。
“娘,你别生气了。一想到你生气伤身我就心疼,我一心疼我就……我就……”苏淼淼捂着心口歪倒在自个娘的肩上,脸色戏剧性的惨白一片。
苏老太太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看到闺女的眼神便明白过来闺女这是在卖乖,因而她也没太紧张,但被闺女这么一打岔她的情绪到底是缓和了不少。
可对面的苏国庆见此却神色紧张、担忧,尤其是他注意到了小妹衣服上的血水,可他实在是听不清楚小妹在说什么。
因而苏国庆冲过去问:“娘!娘!小妹怎么了!?”
苏国庆冲过去,也不顾自个娘手里的大扫帚会不会抽向自己就慌乱道:“娘,我攒了钱带回来,咱快带小妹去医院瞧瞧!”
“娘!?”苏国庆满眼着急。
苏老太太这会也察觉出不对劲了:“老五,你耳朵咋地了?”
苏国庆眨了眨眼,后退了半步。
他没听见,但他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