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两脸懵逼。
双方都是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能碰见心心念念的家人。
只不过把二人‘吓懵’的理由不同。
齐老爷子踮着脚往车上看,见站起来的是熟人,便笑呵呵道:“来的路上我就说苏家庄有个漂亮白净的小姑娘是个出了名杀猪小将,就叫小六……”
“哎?”
齐老爷子突然偏着头,摸了下胡子,看向车上的人:“振华啊,可我说的小六在苏家庄啊,咱们这到的是刘家沟,你这是咋认出小六来的?”
苏大力,也就是如今的苏振华。
解放后,他的名字就改了。
毕竟名义上,苏家庄的苏大力已经成了烈士,已经死了。
被称作振华的苏大力迅速收起了自己脸上的‘难以置信’。
他咽了下口水,沉声镇定道:“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英姿飒爽,气势不凡,看起来很像是齐叔说过的那位杀、杀猪小将。”
齐老爷子‘哦~~’了一下,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我说呢,你俩压根没见过,怎么可能会认识呢。”
听到这的苏淼淼摸了摸鼻尖、垂下眼帘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
也许、可能、大概真的见过了呢。
“对了小六,你猜猜我们这回来是干嘛来的!”
齐老爷子卖了个关子,没等苏淼淼开始猜,他自己就高兴到克制不住的笑着说出来了:“我们啊、是来给刘家沟打井的!”
苏淼淼‘啊~’了一声表示惊讶,但她看起来却不算是很惊讶。
齐老爷子笑着,眼底都是欣赏。
不愧是能在废品站捡到宝的福星,遇到事就是比一般人淡定从容。
苏淼淼顶着几道情绪不同的目光,佯装镇定的清了清嗓子道:“之前包队长和肖力他们来的时候就是我在旁边带路,当时选出了几个打水点,咱们现在要去看看不?”
说完苏淼淼冲着被刘结实带来的几个老头们招了招手:“他们是在刘家沟住了很久,而且有打井、找水经验的老(头)……”
苏淼淼余光对向车上人克制隐忍的目光,改了口,礼貌道:“老人们,都可以帮着一块参谋参谋。”
这突如其来的礼貌和温柔,吓得不远处的老头们腿都开始软了。
往日手提镰刀,心狠手辣的小六队长,今个咋这样儿了?
是抽风了,还是中邪了?
怪吓人的!
齐老爷子鼓起掌,大喊了一声‘好——’!
看得出他真的很亢奋。
“太好了!”齐老爷子搓了搓手,一脸兴奋:“我还以为来了第一件事得找打水点,没想到小六你们提前都给安排妥当了。”
“都是包队长的功劳。”
苏淼淼不抢功:“包队长下乡来巡查记录旱情的时候顺带找了几个打水点作记录。”
只不过以老式打井的技术水平,这几个地方挖出个三十米左右的水井,没什么大用,很快就会干涸。
听到这话的苏大力的眸光闪了又闪,亮了又亮,眼底的情绪也越来越浓。
看眼神像是头一回参加孩子的幼儿园晚会的女儿控亲爹。
孩子在上头表演《听我说谢谢你》,孩子爹在下面‘嗷嗷’捧场,激动的像是在给超级爱豆打call的狂热粉丝!
苏大力反复告诉自己冷静,可还是忍不住心生激动。
眼前的是他和桂芬的女儿!
难怪这么能耐!
干啥啥都行!
现在要是有人问他全世界最厉害的是谁,估计他会毫不犹豫的说出心里的那个答案。
“走吧。”
齐老爷子冲着后方招了招手:“振华啊、大磊,还有那个是……”
齐老爷子没问过,所以还不知道车上那个青年叫什么名字。
“另外你们几个……”
齐老爷子一一点名:“都带上测量仪器,咱们先去看看地方,等确定了地方再挪钻井机过去。”
“是!首长!”
苏淼淼佯装不知道首长啥意思,主动带路。
几个老头子倒是有些心慌的迈不动脚了。
首长啊。
首长那可是大领导啊。
上回公社里来领导他们全大队都成劳改犯了,这又来……
老头们哆嗦着身体跟在苏淼淼身后,步伐又快又慢的,像是接触不良的老爷车一样,看的一旁的齐老爷子直皱眉。
“小六啊。”
“嗯?”
“这几位老乡的身子骨可还好啊?”
齐老爷子小声问道:“怎么看着走路直哆嗦,不会是生病了吧?”
苏淼淼回头看了一眼,老头们抖得更欢快了:“没有吧,可能是看到大领导太兴奋了。”
老头们注意到小六队长的目光,身体一僵,忙点头:“对对对,小六队长说得对,俺们就是头一回给大领导带路,有点……”
苏淼淼提醒道:“激动。”
老头们:“对对对,就是太激动了。”
身后的工人们见此忍俊不禁,一个个的脸上都挂着浅笑。
这可不是嘲笑,而是真的觉得有趣。
来之前,上面已经把刘家沟生产大队为什么会被判成劳改农场的事跟他们说过了。
荒废耕地,任由粮食坏在地里也不收,还有偷放苏家庄上产大队小麦田里的水等等。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在看到刘家沟劳改农场干净的时候想着是不是来了个厉害的领导把他们给管住了。
这么一看,一个眼神就管住‘老头’了,可不就是‘厉害的领导’嘛?
乡下人传统,长辈仗着辈分倚老卖老、撒泼打滚的事很常见。
小六队长连长辈们都制服了,更何况是其他人。
工人们笑着讨论道:“这位小六队长年纪不大,还挺会管人的。”
“确实不一般……”
“难怪上头的领导人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苏大力听到工人们的闲谈,看了前方的少女一眼又匆忙低垂下眼皮将眼底的光给遮掩住。
是的,他家小六就是厉害!
要是她上了战场,到最后能当上元帅、将军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走在前方的苏淼淼还不知道自个那‘死了十七年’的亲爹在心底给了自己这么高的评价。
她现在脑瓜子嗡嗡的,一边想着先打水,一边想着打完了水,爹怎么办?
带回家去?
那吓到娘咋办?
家里只有娘知道‘爹在下面打工的事’,所以问题不算很大。
可她胡诌瞎编的给自个爹在下面安排上公家编制和铁饭碗的事,让她看自己爹的时候总会有点子心虚。
但苏淼淼转念一想,缓缓挺直了腰杆子,理不直气也壮:她心虚啥,娘那么疼她,哪怕知道她胡咧咧也不会咋滴!
这也是她直到现在也没有想法子消除娘记忆的原因。
她想,她是打心眼里头信任娘的。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大约就是她现在这样?
想到这,苏淼淼心情愉悦的勾起粉唇笑。
这世上能让她打心底信任的,也就只有娘一个了。
“想啥呢,这么高兴啊?”
齐老爷子瞅了眼笑眯眯的苏淼淼,也跟着笑:“小六啊,你是不是想到能给他们打水就心里头美滋滋的。”
苏淼淼笑眯眯的点了下头没反驳。
齐老爷子也中气十足的感叹了一声:“我也是啊!”
身后的苏大力却在看到那小姑娘的笑容后,不由得握紧了拳。
闺女笑的时候,跟那天上的小仙女儿一样,只看一眼就像是喝到了神仙酿的琼浆玉液,心头滚烫,浑身舒坦的很。
想到这他摸了摸上衣心口处的口袋,在心里感叹:小六打小就招人喜欢!
上衣内衬的口袋里是一张黑不溜秋的老照片,都被照片的主人摩挲到褪色有刮痕了。
上面的一家子啊,都跟刚从草木灰里扒拉出来的烤土豆似的,黑不溜秋。
一般人哪认得出上面谁是谁啊?
更别说看起来长得俊不俊了。
能认得出是个人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