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
苏淼淼恢复了以往不争不抢、对待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佛系:“季老师……”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既没有因为在课上被刻意‘照顾’而恼怒,也没有因为受到与知青们不同的待遇而心生怨懑。”
“因为我同样清楚,我和他们不同。”
季老师闻声瞪大眼、张了张嘴。他想出声反驳,反驳自己从来没有过什么刻意照顾、从来没有过区别对待。
可他发不出声音。
因为脑海里闪现出来的过往并没有那么清白。
教室里彻底陷入寂静。
在苏淼淼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之前,没有人觉得苏淼淼在这里上学时受委屈。
反而都觉得她很幸运,都认为苏淼淼能以初中学历参与特训班是她的福气。
是啊。
在旁观者眼里知青们是考上了大学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大学生,而她苏淼淼不过就是个连初中都没念完的小菜鸡。
就算是在课上回答问题有几分聪明伶俐,但哪个老师真会把她和大学生相提并论?
五六十年代不像是后世的大学生那样随地可见、连就业都难。
在这个年代大学生十分稀有、含金量很高,考上了就相当于是进了重点单位拿了铁饭碗,甚至成绩优异的可以直接进研究所、为国家搞建设。
所以这群知青才有资格被选为‘新一代’被参加过科研项目的老师们指导。
至于苏淼淼……
她的存在就和旁人不同。
以至于在特训班开课初期就闹出了事。
碍于李华池课上对苏淼淼的无意识区别对待导致他被张老校长教育了一通,所以其他人都下意识觉得不能再和李华池犯同样的‘错误’了,免得让张老校长费心。
碍于苏大将女儿这个身份,他们也不好让她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因为回答不出问题落了面子难堪到哭着回家。所以每每上课他们都需要提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多少做做样子。
可他们即便是明面上能克制自己不说、不做,心里却仍忍不住会想:如果没有这么一个拖后腿的就好了。
如果不是她在,就不用为了照顾她而在作业和问答上都‘特别’对待。
再说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能受到他们的特殊照顾,难道他们做的还不够好吗?
整个华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连初中都没念完的人就能参与这样的特训班级的人了吧?
她一没学历,二没优越的重大表现。
难道就因为她是苏大将的女儿,当科研人员的就都要对她另眼相待吗?
无论怎么看,一群长辈为她这么一个女娃娃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毕竟谁也没有真的指望过一个没见过实验室、没看过研究论文的孩子能跟上学习进度、和他们一起搞研究。
他们都默认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心思是会落空的,所以潜意识里把精力和关注都放在了其余四十人身上,以至于忽视了她。
可说到底在教育制度穷困落后的年代里,一个连初中都没上完的学生想跟上大学生的进度,甚至一蹴而就的去搞科研……
这事说出去,谁信?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如果什么都不用学,就能成功。那大多数人的努力和奋斗算什么?
苏淼淼将季老师通红的老脸和急促的呼吸收入眼底。
她很清楚现在落后的不止是经济和科技,还有受几千年积累下来的‘某些’传统观念造成的顽固旧思想。
因而一进班级,哪怕不被教授和院士们看好她也觉得还算合情合理。
反正对她而言就当是演了一出狗血剧情,可以轻描淡写的略过。
毕竟这里的老师们并不是真正的老师,或许在这之前他们只需要专心研究自己手头的项目。
所以她一直觉得就当是日行一善、体谅体谅老人家嘛。
就像当初她也只是因为父母的关爱才同意来当插班生的。
本意也只是想着把这里当做跳板。
这样以后她做研究什么出来改善生活都不算出格。
想着到时候能说出自己师承何处、也挺好。
可现在她不想继续了。也不用继续了。
苏淼淼瞥了眼那沓试卷,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话:“试卷就当是我的学费了。咱们好聚好散。”
试卷科目的每一道附加题都是各个导师手底下研究项目中出现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被单独拿出来出题了。
可以说苏淼淼在试卷上提供的思路如果能照着研究下去,或许科研项目会有新的重大突破。
若是有她在,或许能在国际上斩获奖项?
可此时她语调随意,仿佛送出的是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是的,她不在乎。
从头至尾她不爽的只有一点:明明这一次考试她全凭自己努力,凭什么要被质疑?
考试的时候就连系统小二都被她屏蔽了。
她那么努力想让娘高兴一下,结果收获的却是怀疑。
这件事换位思考站在彼此的角度上,双方都有自己的原因和理由,都不算‘罪大恶极’。
只是她不愿再让自己继续受这种不明不白、不轻不重的委屈。
所以就这样吧。
该散的时候,就得散。
此时的苏淼淼还不知道,过段时间‘三顾茅庐’的桥段将会在她家反复上演。
只可惜这里没有宁在冰天雪地徒步三十里的刘备,更没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丞相。
这里只有说一不二且十分记仇的苏小六。
……
趁着夜色,苏淼淼往家里赶。
还没到家门口,苏淼淼就听到了自个娘的碎碎念,只听那声音她就能想象出娘翘首以盼等她回家的模样。
苏淼淼长舒一口气,笑盈盈的出现在门口。
几乎是同时,小院里传来了娘高兴的声音:“呀~小六!今个咋这么早放学?”
苏淼淼仰起笑脸:“娘,我回来早你不高兴啊?”
“高兴啊,娘咋不高兴呢!”
苏老太太走过来,动作自然的牵起闺女的手对着孩子来回打量,眼神敏锐的像是探测器一样:“小六啊,今个在学校没出啥事吧?”
这话她每次都问,只不过今天问完之后听的格外认真。
“没有啊。”
苏淼淼顺势歪在了自个娘怀里,娘身上洗涤到发软、松弛的棉衬衫,还有一件暗色的小夹袄。
母女俩穿的是同一款,用的也是一样的肥皂,可娘身上的味道就是比她温暖、香,让人莫名放松下身体觉得心安。
“娘……”
“咋了乖宝?”苏老太太似有感应一般的轻拍着闺女的后背:“是不是上学太累了?”
苏淼淼轻轻‘嗯’了一声,似呢喃般道:“好像是有点累。”
苏老太太看着打野猪、抓老虎都没喊过累的闺女,眼底闪过心疼和担忧:“累咱就不去了!娘能养得起乖宝,咱不去受累了!”
闻言,趴在自个娘颈窝的苏淼淼闷笑一声,过了良久她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她的确不想去了。
搞研究在哪不能搞?又不一定非得在厂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