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火山爆发之后,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灰烬,而随后的暴雨又将地面变成了一摊烂泥。高大的‘男人’在一条泥泞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他的身后,则跟着几个小‘家伙’,沿着‘男人’探索出来的道路,手牵手,迈着踯躅而缓慢的步伐,交叉着脚步,一点点,小心翼翼的的跟着。”
“而之后,在更多的动物们未能将这串脚印毁坏之前,又一场混合着灰烬的雨滴再次从天而降,在360万年的时间里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在一片没有被植被覆盖的火山岩的上,李乐瞧见了那串被一些古人类考古学家们戏称为“圣迹”的脚印。
这是利基教授的母亲,玛丽·利基教授,二十多年前,带领一堆学生们考察休息时,因为一名学生摔了跤之后,意外发现的。
听着恩杜杜带着猜测般的场景还原,李乐蹲下身,抬手,摸了摸这组脚印。
曾经触碰过七千年前华夏先民的指纹,听到过一千三百年前遗留下来古琴发出的声音,现在,又能真实的摸到,感受到,更久远到360万年前,或许是人类的祖先遗留下来的脚印。
李乐只觉得,再活一次,重新来过的美好。
印记,和变成化石的遗骸不同,它们讲述的是生者而非死者的故事。
即便没有实体,但它们却见证了早已远去的生命的体重、步幅和习惯,讲述曾经存在的生命故事。
这处脚印,是一段偶然留下的记忆。这些生命来自何处,去往何方,无从得知。然而,这些脚印,他们的过去,轻轻擦拭了我们的现在,踏进了我们眼前的时光。
也会让人有种离奇之感,仿佛留下脚印之人才刚刚离去,足迹粗糙,但闪着光,好像只要开走两步,就能追上他们。
一万年或一百万年之后,我们又将以怎样的方式被后代铭记?或许,那时候的人会和自己此时一样的心情,当朝前望那条路,身边总有人相伴。
恩杜杜拍了拍李乐的肩膀,“嘿,别感慨了,这些东西就在这里。先干活。”
“哦。”李乐起身,摘下背包,取出一大桶调制好的石膏递给恩杜杜,“嗨,恩杜杜,商量个事儿呗。”
“干嘛?”
“回去倒模的时候,能帮我复制一份不?”
“你要这个做什么?卖钱?”
“想什么呢,我准备送给我们学校,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能看到这个的。”
恩杜杜想了想,“我没问题,不过还得问一下利基教授和卡拉姆,就是营地里那个胖胖的家伙,他是这里的管理员。这边每出去一份,都要有记录的。”
“成,我记你个情。”
“小事儿,只要你别打歪主意。”
“放心,绝对不会。等回去,我让学校写个感谢信过来,记录一下两国友谊,做做宣传,让有钱人来你们这儿来旅游。”
“旅游,投资,做贸易,欢迎,热烈欢迎,但是,来干别的,就算了。”
“你这话里有话啊,怎么,有来的不遵纪守法了?”李乐拿出毛刷,按着恩杜杜划的位置,开始刷。
“哪里都有不好的人。就像昨晚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是清清白白。昨晚上我给他清理伤口时候,看到这人左右手食指都有茧子。”
“啥意思?”
“砰!!”
“哦。咱们营地有安保,应该没事儿吧。”
“你说呢,要不然利基教授怎么愿意让他待在营地里。”
“行吧,反正明天车来,就让他走。”
恩杜杜看了李乐一眼,“我还以为你会替他分辩几句。”
“你不说了么?哪里都有不好的人。虽是一个地方的,这种来历不明,多加小心总没错。”
“嘿,你明白就好,扫完了么?”
“ok。”
“帮忙托着,我开始倒了。”
。。。。。。
对于李乐说的,要一份脚印的倒模,送给燕大的事情,利基教授自无不可。
“学术上的东西,敝帚自珍是走不出局限的,或许你们学校的同行们会有不同的见解也说不定。”
而看到恩杜杜和利基教授的态度,作为管理员的黑胖卡拉姆,当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还告诉李乐,倒模这东西不一定好上飞机,不如让他来安排空运,寄回燕京去,还能出具官面上的手续,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有人愿意帮忙,李乐自然开心,止不住的表示感谢。
晚上发挥了一下,做了葱爆羊肉,大盘鸡,西红柿牛腩表达了一下心情。
众人大快朵颐,晚上的冰啤酒都消耗的比往常多了不少。
利基教授饭后一斗烟,嘬的滋儿咂的,看到正往一个盘子里扒拉剩菜的李乐问道,“这是给你那个同胞的?”
“嗯,这不瞧着这人也没吃饭么。不过还是得谢谢您,愿意帮助他。”
“放心吧,就算不是你的同胞,我也会提供帮助,你们那边不是有句佛教的话,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嚯,您连这个都知道?”
森内特谈过脑袋,“可不,他弟弟可是研究东方学的,虽然不怎么知名。”
“怨不得。”李乐端起盘子,刚要走,森内特说了句,“李,那个人,明天一定送走,这里是基金会的产业,基金会不想沾到什么麻烦里面。”
“明白,我知道。”李乐点点头。
端着盘子还有几块面包,钻进了帐篷,瞧见韩智正抬头盯着头顶的吊瓶发呆。
“消炎又补水,利尿又通便,多好的东西。”李乐说了句。
“不是,有人说过你嘴臭么?”
“sorry啊,夸我长的好看的不少,嘴臭的,真没。”
“哦,那我报名第一个。”
“嘁,吃不吃饭?”李乐晃了晃手里的盘子,“葱爆羊肉,番茄牛腩,哦,还有大盘鸡,不过不多了,这里也没什么流食清淡的病号饭,能吃?”
“吃。”只听名字,韩智咽了咽唾沫。
“道歉!”
“你长得真好看。”
“噫~~~~吃吧吃吧。”
盘子放到床头的箱子上,瘸了一条胳膊的韩智,闻到盘子里的味道,眼睛都直了。
抄起叉子,嘴贴着盘子,猛炫。
李乐看到直皱眉头,这人,吃鸡都不吐骨头的?再瞅瞅,啊,也吐,左边嘴角进去,右边嘴角就吐出来,这嘴是剔骨机?
“慢点,剩菜都在这儿了,没人和你抢。别回头噎死。”
“放心,噎不死。”韩智咕噜着,“不过,你这手艺,能开饭店了。”
“算了吧,我愿意给做菜的,一般不用掏钱,愿意掏钱的,我不给做。”
“这话牛逼!”韩智头都没抬,翘起大拇指。
“嘿,你这身体可以啊,中了几下,流了那么多血,还能活蹦乱跳的。不像我爸,挨了一枪子儿,躺床上俩月。”
“你爸?”
“嗯,警察。”
韩智点点头,“国内,挺厉害的。其实,有经验的,都会躲子弹。”
“这么神奇的么?”
“说躲子弹也不准确,是躲要害。找角度,找掩护,大伤变小伤,小伤变擦伤,以伤换伤,谁出手快,比谁能多给对面一下。你down了,我up着,我就win了。”
李乐笑笑,想起恩杜杜说的,盯着韩智的几根手指看了半天。
“看我手干嘛?”
“恩杜杜说你就是玩枪的?”李乐直言不讳。
“哦,你说这个。”
韩智一抹嘴,大方的把手抻开给李乐瞧,“这里,这里,你摸摸,硬不?有没有茧子?”
“呦吼,真有。”
“呵呵,可不,握汽车方向盘握的。”
“......”
“你别信这一套,有的有,有的就没有,不能一概而论,信就傻逼了。”韩智用面包擦了擦盘子里菜汤,塞嘴里,“怎么,想探我的底?”
“你愿意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韩智咽下最后一块面包,盘子也干净了。“恩人,有烟没?”
“我还给你泡杯茶,在摆上扇子、醒木、手绢不?”
“那倒不用。”
“等着。”
李乐出去又回来,递给韩智两根烟加火机。
“云斯顿,凑活吧。”
“嘶~~~~呋~~~~,哎呀,总算回过魂了。”韩智默默的抽了口,眯起眼,“话说......”
“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算了,走了。”李乐要抬腚。
“哎,哎,别,我说。”
韩智弹弹烟灰,“十七当兵,二十七退役,二十八来坦桑,挖过金矿,贩过木头,开过五金店,倒腾过柴油机,现在和人一起干赌场。没媳妇,没孩子。”
等了等,李乐咂么咂么嘴,“完了?”
“可不就完了。”
“你当的啥兵?”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打听的少打听。警察家属,这都不知道?”
李乐翻了个白眼,“那来这边呢,就这么良民大大滴?”
“吹牛逼的行不行?”
“别,实事求是。”
“都开赌场了,还能良民到哪去?”韩智笑了笑。
“这边不是合法的么?”李乐讥笑道。
“合法的标准是你交税,不是内容。”
“伤天害理,对付自己人?”
“你要是有道德洁癖,咱们就别聊了。”
“还行,没那么多。”李乐想了想。
“干这行,是个见识最肮脏人性的地方,赌场是坟,埋在里面的,都是行尸走肉。”韩智嘬了口烟,抬起头,对着帐篷顶上闪烁的灯,呼出一串烟,像极了庙里佛前氤氲缭绕。
“你要说坏的,干过,但没残,没命。好的,少要点或者不要利息,送上回国的飞机算不算?”
李乐耸耸肩,不予置评。
过了好一会儿,“那你昨天怎么回事?也是赌场?”
韩智捏起另一根烟,塞嘴里,对了火,又摁灭,“不是,有个人,老辛,燕京人,原来是在这儿做援建的,后来工程结束,队伍走了,他留下了。”
“先是搞宝石矿,赚了不少,加上和下面的部落有联系,开始收一些象牙犀角,先是自己买着玩,到最后,变成了中间商,赚差价。”
“我俩关系不错,挺照顾我,我有个废矿,给他当了仓库。前几天,老辛死了,车子轧到地雷,死无全尸那种。”
“后来有个人找到我......”
听韩智说完,李乐好一阵沉默。然后捏起盘子起身,“你好好歇着吧,明天上午车来,早回早平安。”
“平安,嗯,平安。”
等李乐走到门口,韩智忽然问道,“哥们儿,你说,好人有好报?”
“坏人就会遭报应?”李乐一手撩着帘子,扭头道,“可能能睡个好觉,不因为白天做的事做噩梦,就行了。”
“哎,也对。不过,恩人,你现在就挺坏的。”
“嗯?”
“帘子!”
“帘子,什么帘子?”
“蚊子都放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