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遥眸光一凛，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袁佳好？”
    这一次，轮到她对面的妇人震惊了。
    “小姑娘，我用的可不是原来的身体，更不是之前的样貌。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她眯了眯眼，似乎也在回忆着什么。
    “这倒也不难。”楚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袁佳好失踪一案，本身就是兄妹俩做的局，而妇人自己承认了是她的手笔，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袁嘉翔，道理也很简单。
    若是袁嘉翔才是那个风水师，月月第一次读取他的记忆时，就会发现了。
    “你的确聪慧得有些过头了，倘若之前……”她摇了摇头，“算了，都到这一步了，也说不上什么之前不之前的了。我年纪略长你一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是更希望你可以称呼我一声‘素英姐’。”
    未等楚遥答话，她又苦笑着说道：“虽说我的确也算是袁佳好，但我着实听不惯这个名字。”
    “自然可以。”楚遥点了点头。
    “那好，同为风水师，我也没有什么好对你隐瞒的事了，就从最开始的时候讲起吧……”
    与楚遥有几分相似，素英自有记忆起，她便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所在的时代是一个乱世，与五代十国时期有几分相似，群雄割据，天下不宁。
    而她作为一个女孩，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了。
    她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一直在各个地方流浪，哪里发赈灾粮，她就去哪里。
    直到素英长到七岁时，一个叫“婵娟”的女人将她带去了落英阁。
    落英阁是一个非常独特的江湖组织，传言这里只收女子，不收男人，而且落英阁的使者看中的孩子，无论她有多么尊贵的身份，都会被强行掠进阁中。
    阁内的条件算不上好，几十个被抢来的小丫头都睡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连个铺盖都没有。
    饭菜呢，也只有一碗稀粥，隔几日才能吃到豆饭。
    刚进阁时，素英也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倩歌”。
    落英阁的女子，都必须要舍弃自己曾经的身份、姓名，另从诗词里选择两个字。
    谁先起好名字，谁就能自己选择寝室，人少一点儿的有五个人住的，再多的也不超过八人，每日还能多吃一个荤菜。
    这对素英来说，倒没什么难度，毕竟她以前连个身份都没有。
    但与她一同入阁的，还有一位贵族千金，无论怎么受罚，她都不愿意改掉自己的名字。
    而阁里也不理会她的哭闹，次日，素英就没有再见到那个女孩了。
    素英入阁以后，便有老师们来测试她们的各项能力，如体能、视力、听力等等，且不止一次，每隔五到七日，便又有新的测试。
    每次测试的方式也是千奇百怪，有时是让她们在短时间内辨认不同的药材，有时又是让她们听一段乐曲，选出其中不和谐的音调。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阁里的女孩渐渐被分为了几个不同的偏阁，而素英被分在了“杏林阁”，主要钻研药学，也会修习医理。
    这些通过选拔的女孩住进了两人的厢房里，饭菜也由各个阁的小厨房单独提供，每月还有几两月钱拿。
    而落英阁对她们的管理也不像之前那般严格，一年有四天假，可以出阁玩耍。
    虽然学的是救死扶伤的知识，但阁中的竞争非常残酷，纵使是相处了七八年的姐妹，也可能会在下一次的测试中陷害同伴。
    不过，素英算是幸运的那一个。
    她天生五感就比常人敏锐，尤其是在嗅觉、味觉和视力这三个方面。
    对于别人来说，长得都差不多、颜色黑乎乎的那些药材，在她眼里却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有的是偏褐黄色的黑，有的却是深到极致的墨绿色，只是看起来有些像黑色罢了。
    她的嗅觉敏锐到什么程度呢，教导她的师父曾经拿来五坛雨水，教她区分其中的差别。
    素英虽然并不知道雨水和雨水之间有什么不同，但她还是将它们一一分类，摆放成了二、一、一、一的次序。
    其中，前三坛被她放在了第一排，第四坛在第二排，第五坛则在第三排。
    师父问她为何如此区分，她的解释是，前三坛雨水的味道带了几分泥土气，但第一坛和第二坛偏涩，第三坛明显要更为温和。
    后面两坛的“水味”清冽，但第四坛却有一种闷沉的气味，第五坛则明显没有。
    而后，她的师父才告诉她，前两坛是昨日夜间丑时接的雨水，第三坛虽也是同一天的雨水，但却是三个时辰以后的。
    剩下的两坛，分别是今岁惊蛰和去年立秋时节的雨水。
    经过那次测试之后，素英也被定为了阁主的候选人之一。
    阁内共选出十四位候选人，阁主分别给她们取了新的名字，以后有奴仆伺候她们的日常起居，而她们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学习阁中的秘技。
    素英才知道，落英阁是有五位创始人，每个人擅长的技艺也不同，现任的阁主最擅长的是奏琴。
    更有传闻说，现任阁主就是利用琴音，控制其他四个阁主互相残杀。
    而素英的听力并不出众，此后的十多年里，她表面上仍然研习药理，实则常常去阁中的书库学习调香。
    那些别人看都看不懂的香方，她却能无师自通，只是看过书本，就能配出类似的香。
    到后来，她的调香手段越发精通，甚至可以自己写出改良版的香方。
    因为其他候选人都以为她只钻研药学，故而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使她避开了诸多同门间的暗杀。
    入阁第十九年，阁主的候选人已经只剩三人，其中一人师从阁主，琴技过人；另一人的剑法亦是不遑多让。
    二人终于想起来，还有素英这个漏网之鱼。
    徵英和霜英先后找到了素英，她们提出了同一个要求——让素英与她们其中一人结盟，等到她们夺得阁主的位置，便会让素英做阁中的首席长老。
    然而，素英并不想掺和阁主之争，十九年来，她见过无数人为那个位子而丢掉了性命。
    不愿改名的“靖柔”、将豆饭分给自己一半的“朝露”、与她同吃同住、一同玩耍的“天巧”、舒英、聆英、锦英……这些年轻的女孩都悄无声息地死了，仿若后庭那些匆匆落下的花瓣般仓促。
    “素英，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不帮我，必会帮另外一个人！”徵英说道，“那便别怪姐姐我先动手了！”
    她没有带琴，但五指上都缠了极为纤细的丝线，徵英的内力之恐怖，竟然能将那丝线硬生生地钉在中柱之上。
    徵英的左手控制着丝线的颤动，右手来回拨弄，她的琴音慷慨激昂，好似要上战场杀敌的将军那般。
    寻常人等，皆撑不过十五秒，就算是那些与她不相上下的候选人，也最多抵抗半支曲子。
    “奇怪，素英的内力竟有如此深厚？”她心中奇道，“我小看她了！”
    然而，曲尽终了，素英仍然伫立在原地，别说受伤了，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师姐，我不懂乐理，你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素英徐徐问道。
    徵英皱起眉，虽有愤懑与不解，但仍然回答道：“此曲名为《广陵散》。”
    素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感叹道：“多谢，那我的这个香方，便也叫广陵散吧。”
    “香？什么……”徵英还未说完，猛地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紧接着，便是五脏六腑都传来如同被丝线缠绕的疼痛。
    中计了！
    从她步入院落起，就闻到了一股醇厚的药香，素英房内堆积了不少药材，故而她也没有多想。
    不料，那香味竟是素英刻意调制出来、专门用在她身上的香料！
    仍是一首曲子的时间，徵英早已七窍流血、五内俱焚，她伏在地上，脸上被自己的琴弦划出了七道血痕。
    “好、好师妹，本以为你是个不省事的……哈哈，你才是我们之中最狠毒的那个……”徵英扬起笑容，“不过，你这伎俩，对霜英根本不起作用……你我，不过也是给她人做嫁衣裳……”
    她这话倒不是故意惹乱素英的心态，而是霜英为了练得绝世无双的剑法，自毁双眼、砍去鼻子、又割下舌头。
    霜英坚信，只有其他的感觉都被屏蔽了，她才能挥出最准的剑。
    霜英不知徵英已经找上门来，她无法说话，此前已和素英递过书信。
    但她的侍女告诉霜英，素英并未回信，她便知道素英的意思了。
    而霜英的剑法也如她的名字一样，凌冽迅疾，第一剑破开门，第二剑就朝着素英的咽喉处而来。
    可惜，素英虽然从未想过对付她，但手中还有一味奇香，燃起时会升起浓重的烟雾，如若没有提前服下解药，就会使得所有被烟雾笼罩的人浑身溃烂而死。
    剑锋离素英的肌肤只剩不到一厘，霜英的手腕颤抖了一下，随即她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此香虽无名，却会从内里先开始溃烂。”素英低声说道，“只消一弹指的功夫，人的内脏都会化作脓水。”
    这句话，霜英自然是听不见了，但霜英之后，还有一位来客。
    “想不到啊想不到，最后的赢家竟然是你。”阁主抚掌而笑，“不过，你的路到此为止了。”
    一眨眼的功夫，刚入门的阁主忽然闪身到了素英的身边，她低下头，在素英的脖颈处嗅了一嗅，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竟然连一丝内力都没有？”阁主蹙眉，“仅凭调香就能杀死徵英和霜英两人，倘若再让你修炼一段时间，这阁主之位怕是要我拱手相让了。”
    她早已观察过，院落中的香炉已然熄灭，亦无半分香气，素英肯定是将自己的两道杀手锏都已经用完了。
    阁主抬手，正欲掐住素英的脖子，却发现身后的人竟然变了模样！
    “小姐……”阁主茫然地喊出了那个熟悉的称呼，“不，你不可能是她，她早就被我杀了！”
    但当她转过身，看到的不是素英那个毫无装饰、如山洞般的院落，而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
    以玉石为地，以琉璃作瓦，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墙壁上用金粉画满了龙、凤、麒麟、寿龟等瑞兽，仿佛误入了九天之上的仙宫。
    年仅十七岁的少女蓦然回头，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里充满了不解，“雅英，你在说什么呢？你快帮我看看，这个牌匾挂正了没有？”
    “牌匾……”
    阁主抬起头，只见上面题道：“落英阁”。
    彼时的她也是被小姐收养的弃婴之一，小姐虽然比她们还要小，但天生一副菩萨心肠，路上遇到灾民都会给几捧稻谷。
    那位小姐也不是寻常商贾人家的小姐，而是出生于专门为皇室调香的金陵段家。
    她自幼便展现出了调香的天赋，听闻她调出的香可以使人魂魄离体，前往仙宫，而当今圣上又痴迷仙道，愈发将段家小姐视为座上宾，甚至专门修建了仙宫似的宫殿，供她调香。
    阁主也曾问过小姐，那香真有如此神奇，可以将人送入仙宫之中？
    小姐笑而不语，而是为她燃上了万两黄金一支的香，香气馥郁，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然而，在她的梦里，没有什么云雾缭绕的仙境，而是她沾满鲜血的双手。
    “是啊，小姐早就死了，为什么还缠着我不放呢……我也不想杀你的，可你太软弱了……”阁主喃喃道，“你让工匠把白玉换做河石，又拿省下的钱财去救济难民，你以为他们会心疼你吗？”
    既为乱世，人亦非人，她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天真如此，蠢笨如此。
    不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反而天天想着怎么让那些本该饿死的人吃上一口饱饭，那就别怪她不念主仆之情，先下手为强了。
    杀了小姐后，阁主拉拢江湖上的四位女中豪杰，以段家的资产，创立了落英阁，并将阁中的女子都培养成了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