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什么听到风声的幼犬,耳朵机敏地动了几下。
男子抬眸,一双兽瞳湿漉漉的,却仍是别开视线,倔强地不肯看她。
秦不闻不觉勾了勾唇角。
石桌上摆了果盘,果盘中放着几个黄澄澄的橘子。
挑了最大的一个,秦不闻拿在手上摆弄着,在京寻面前晃悠一圈。
京寻的目光便随着那橙黄色的橘子,也转了一圈。
夏末的风正好,不冷不燥。
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京寻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他的眉头还是皱着的,只不过那眼神却盯着橘子,一眨不眨。
秦不闻突然记起,京寻确实很喜欢吃橘子的。
当初他刚来长安王府,警惕心很重,什么都不肯吃,直到有一次,见到有下人将那酸涩的橘子拿去扔了,他的目光追随着那橘子,翻滚几下。
只待下人离开,京寻才悄悄上前,将那些橘子捡起来,连皮都没剥开,吃得干净。
那橘子很酸,但京寻的眼中满是新奇,丝毫不觉得难吃。
后来,秦不闻便走到他面前,将一个完好的橘子呈到他跟前。
京寻的目光先是看到橘子,随即循着橘子缓缓上移,落在了秦不闻的眉眼之上。
少年一袭蛟龙墨袍,歪头对京寻笑着:“我这个甜,你要不要尝尝。”
京寻迅速抢过橘子,就往嘴里塞。
秦不闻见状,急忙制止:“哎哎哎!”
她拦住京寻张大的嘴巴,瞪大眼睛:“你不剥皮吗?橘子不剥皮很酸的!”
京寻皱皱眉,似乎不能理解秦不闻的意思。
秦不闻见状,朝着京寻伸了伸手:“来,我给你剥。”
不知他听懂了吗,似乎是思索许久,他才警惕又小心地将手上的橘子递给了秦不闻。
他就乖巧地看着她,看着她将那干涩冷凉的橘子皮剥开,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就连橘络也去得干净。
她将那软凉的橙黄果肉又完完整整地递给他,京寻捧着那稍软的橘子,看得出神。
他捧着橘子,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琉璃,就连目光视线都变得谨慎小心。
那大概算是两人破冰的开始,自那之后,京寻便十分喜欢吃橘子。
就如现在这般,即使心里还是在生气的,但看着秦不闻手上的橘子,眼神还是抑制不住地往上瞥。
秦不闻不觉失笑。
跟之前很多次一样,秦不闻剥开那黄澄澄的橘皮,将完好的橘子果肉送到京寻手上。
眼前的男子,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谨慎小心的少年,他眉目清俊冷冽,一双兽瞳自带杀意,所有正视过这双眼睛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
但现在,那向来肃杀冷厉的男子,紧紧地盯着手心里的橘子,抿着唇,喉结轻滚。
“殿下,坏人。”
像是下定决心,京寻狠心将那橘子又塞给秦不闻,倔强地控诉。
京寻现在很生气!
--他又不是一个橘子就能收买的!
得,橘子都哄不好了,那看来是有点严重了。
秦不闻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她微微垂眸。
少年郎还半跪在她面前,分明恼火生气,却还是以这般忠诚的姿态面对她。
“先起来。”
秦不闻叹了口气。
京寻皱眉抿唇,终于缓缓起身。
站起来之后,生怕秦不闻不知道他还在生气,往后退了几步,跟她隔开一段距离。
墨袍黑发,京寻整个人除了那张脸,似乎都是漆黑一片。
秦不闻有些不满意地蹙眉:“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多穿些别的颜色的衣裳吗?”
京寻别过头,不答。
“还是宴唐压榨你,不肯给你衣服穿?”
京寻依旧不答。
秦不闻无奈地摇摇头,只好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唉,看来京寻是打算永远不理我了。”
说着,秦不闻起身,又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随你罢。”
刚说完,秦不闻转身欲走。
身后一个力道,抓住了秦不闻的衣袖。
很轻,却又坚决。
少年嗓音沙哑,分明还是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橘子,要,多剥一个。”
一个橘子消不了气。
——京寻要两个。
秦不闻明白了京寻的意思。
她忍住笑意,转身看向京寻,却故意露出一副不懂的表情:“京寻大侠,那你还生气吗?”
她偏要问到底。
京寻的耳尖被她问红了,脸也涨得通红。
“殿下,坏人……”
他还是这样说,只是似乎有些底气不足的模样。
秦不闻哑然失笑。
她吐一口浊气,定定地看向他:“京寻,抱歉,又骗了你一次。”
虽然哄好了,但她还是要好好向他道个歉的。
京寻抿唇,低着头,像是听话被顺毛的幼兽。
只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带刺儿:“你总是,骗我。”
秦不闻软了嗓音,轻声解释:“抱歉,那是我能在当时的能力范围内,做出的最好谋算了。”
京寻抿唇,似乎不解。
他懂的事情很少,不像宴唐,步步谋求,招招算计。
他能做的,只不过是顺从殿下的命令。
殿下的话,便是他杀人的刀。
所以,她不明白殿下口中的“最好”,也不明白,为什么殿下不选择活下去。
他什么都不懂。
——他还是太笨了。
“我可以杀人。”
京寻只是这么说。
他定定地看着秦不闻,一字一顿,不似作假。
“京寻可以杀人。”
在他的认知中,杀人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谁害殿下,京寻便杀谁。”
没有什么可不可以,也没有什么能不能。
在京寻看来,只要是不利于殿下的人,都该杀。
一如当年那个狼子野心的李云沐,一如那心怀不轨的双王。
他紧了紧手中包着黑布的长剑,眼眶微红,兽瞳涌现出几分冷然的杀意。
“只要杀光了,殿下就不会死。”
京寻能想到的“谋略”,也仅仅是这些而已。
秦不闻的心下一片柔软。
她伸出手,揉了揉京寻的发顶,柔顺软滑的头发像是猫儿的皮毛一般舒服。
“可是京寻,杀人不能解决问题。”
少女声音轻柔温软:“你又不是我用来杀人的工具。”
京寻不懂。
他歪着头,蹙眉疑惑,似乎是在努力理解秦不闻的意思。
“是。”
“什么?”
莫名其妙的一句“是”,秦不闻有些不解。
京寻却是定定地看向秦不闻,语气认真又平静:“京寻是殿下,最锋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