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捡铜钱的清瘦背影,与那晚的神秘人至少有九分相似。
穿的,也是同样的公差破旧灰布袍。
看了片刻,柳离基本已经确定陆缺就是那夜救她的神秘人,胸脯微微起伏,有些不可置信。
救她的人,竟然近在眼前?
那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柳离清楚陆缺的本领究竟多大,而有着这么大本领,却能甘心忍受一个小丫鬟的刁难刻薄,喜怒皆不形于色。
这人的心性可真是了不起!
柳离眼睛眨了眨,转看丫鬟春茹的脖颈。
当时陆缺拧断蔡酉脖颈,没有丝毫犹豫……若他出手,这小丫鬟的脑袋恐怕已耷拉到了背后。
“五十文,没少。”
陆缺的声音打断了柳离的思绪,她张了张口,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虽说此时认出了陆缺,但还不能说。
春茹在一旁呢!
这丫鬟嘴快无比,若是她知道陆缺就是那位神秘人,保准在半天之内,就传得满镇皆知,那不是害了陆缺?
柳离目送陆缺离开,眼波微微晃了晃。
………
下午没什么要紧活,陆缺提前回家。
趁有闲暇,起灶生火,蒸了两大锅窝头。
天气渐凉。
做好的食物,放许久也不会坏,也省得他白天做工,晚上练功,没功夫做。
然后,陆缺又从家里出来,沿着冷清的巷子走到“戊字巷”,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之人身材高大,国字脸,不过长时间没有收拾仪容,下巴满是青灰色胡茬,发丝油腻,身上布袍满是干了的泥点子。
这人叫赵知远。
他和陆缺的父亲陆简本是同乡,年幼一起练武,随后又在同一个县任捕快之职……甚至也是因为同一桩罪责被流放到了锁龙镇。
两人相交几十载,说情同手足都有些浅。
可谓生死莫逆,刎颈之交!
有了这份深刻情感在,赵知远自然是一位可以信任的人。
赵知远把陆缺领进门,拍了拍陆缺胸膛,心里蓦的一阵儿欢喜。
嘿!贤侄的身体健壮了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两分英气。
一般人家的姑娘可不配上。
赵知远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又慌忙取出六两银子塞给陆缺。
“在余先生那儿做工,赚的银子够不够使?别累着了,没银子了,就来我这里拿。”
别看赵知远银子给得痛快,可陆缺心里很清楚,赵知远也是罪民,靠着做泥瓦活儿维持生计,六两银子恐怕也是攒了许久。
陆缺能感觉出六两银子的份量,将之推了回去。
“余大伯给工钱给得多,除了每个月的花销,我还能攒六七百文。”
“那你也拿着!”
“我……赵叔,我想问你些正事。”
“怎么了?”
陆缺转身去把门掩上,深吸了一口,轻声道:“赵叔,镇上用牵机弩的弩手究竟有多少个。”
“据我这些年暗中留意,应当是有六十四个。”
“强一些的先天宗师,是否能从他们手中逃脱?”
赵知远拧眉思量了半晌道:“不行!镇上的弩手本身武功不弱,又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神射手,箭法百步穿杨,并且……他们还有精妙绝伦的军阵配合,寻常先天宗师敌不住他们几轮齐射。”
赵知远见陆缺凝思不语,又继续说道,“再者,镇上的公差个个武功不弱,入腑境的不下十位,有他们为弩手掠阵,三四个先天宗师联手都未必逃得出去。”
没错——
先天宗师之境的确已在武道登堂入室,但终究没有迈入仙门,还是肉体凡胎,抵不过军阵的绞杀。
陆缺揉了揉额头,面露难色。
“锁龙镇的弩手真就那么厉害……”
“对!他们所学的战阵,由朝廷钦天监的仙师所设计,针对的就是江湖武功。”
“哦。”
赵知远道:“你今天突然问这些干什么?”
陆缺有些丧气道:“我做了一件冒失但又不得不做的事。”
“在人前显露武功了?在这节骨眼儿上,的确有些麻烦,不过你淬骨境圆满的水准,在镇上公差眼中微不足道,那陶三门也并非不讲人情之人,会替你遮掩的。”
赵知远当然知道陆缺身负武功,他没少指点!
陆缺支吾道:“我……不是淬骨境了。”
啊——
贤侄的境界提升了?
赵知远先是一喜,后退两步,站远了打量陆缺。
只是陆缺眼眸内敛无光,也没有气血如虹之兆,不像融血境。
这倒让赵知远心疼了。
身为罪民,日日粗茶淡饭,养不出来几分气血,到了融血境都没有融血境的样子。
“等这段追究罪民习武的风头过去,你多去吃点好的,多休息,把气血补养回来,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
“赵叔……”
“说,没事。”
“我的气血其实很旺盛,只是刻意收敛着。”
这回赵知远的脸色变了。
敛藏气血气机,可是入腑境的手段。
一个多月前,陆缺还是淬骨境圆满,怎么这么快就跳了两境?实在是不可思议。
两人对视了片刻。
赵知远突然发掌拍向陆缺胸口。
这一掌,只是试探陆缺的武功究竟如何,赵知远仅用了三成内劲,但却引动了陆缺护持脏腑内力,勃然而发,还之数倍力量。
砰——
赵知远被震得向后趔趄了四五步远,心惊不已。
好深厚的内力!
何止是入腑境,便是中等的先天宗师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可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赵知远瞪着眼,一脸疑问,好像头一次见到陆缺,半晌之后,欣慰地长笑了起来。
“好,好好好!”
陆缺把话拉回正题,说道:“赵叔,你就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冒失事?”
“我只顾着替你高兴了,什么事?”
“那个鬼郎君蔡酉……我杀的。我本来一直遵从你的教诲,不多管闲事,但那年母亲病重,只有柳家的大夫过来瞧,我欠了他们人情。”
“蔡酉是你杀的!!”
看来刚才震惊早了,赵知远猛拍了一下额头,声响清脆。
若非身为长辈,他都得爆粗口。
兔崽子,真他娘的了不起,练武不过才七八年,居然杀了先天宗师……
尤为难得的是那份果决狠辣。
镇上关于神秘人的风闻,他也听说了,当时还纳闷儿这神秘人怎么这么狠?已经震碎了蔡酉心脉,还要折断脖颈,这不是虐杀吗?
现在一想,贤侄做得好啊!
毕竟陆缺与人交手的经验不足,不确定震碎了心脉就会死人,那就得“补刀”。
赵知远冲陆缺竖起拇指,“杀的好,像蔡酉那种货色死不足惜。”
陆缺皱了皱眉,把赵知远粗糙的手指扳下去。
他又不是来听夸奖的。
“赵叔,你以前教导过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只要做了,总有一天会被人知道。那陶三门陶百总不是泛泛之辈,我担忧他真能把我挖出来,所以得做坏的打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赵知远正色道:“怪不得你问镇上的兵力部署,想到时候打出去?”
陆缺“嗯”了一声。
虽说镇子上有六十四弩手,但这六十四强弩飞散在各个出口,单从一个出口突破的话,他们未必能赶过来支援,逃走的机率还是很大。
赵知远追问道:“然后呢?”
“锁龙关肯定闯不过去,镇子周边村子部署的力量也不比镇上弱……只能往界山里面跑。”
“界山深处,妖兽横行,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深入!”
“这个我知道。”
赵知远轻叹道:“你安心练武,提高实力,这事我会替你想办法,你切记,绝不能轻易踏入界山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