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裴行远这话,房间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的安静中带着几分诡异,连沈无峥的呼吸都窒住,眉心微蹙的看向他,商如意的眼瞳更像是受到什么强烈撞击一般,剧烈震荡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宇文晔才道:“你是说——”
“那个,虞明月啊。”
跟其他几个人有些讳莫如深的态度相比,裴行远显得要随意得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里吃亏最多的就是他,到了今天,他手上的伤也还没痊愈,指尖几处地方还包裹着绷带——要不是因为担心他手上的伤,沈无峥也没那么容易被他扯过来。
而眼看着周围几个人都谨慎得不敢轻易开口,裴行远又说道:“你们难道忘了,这个人可不是个一般人,之前她不是就靠她那个‘未卜先知’的本事,算计过我们好几次吗?”
“……”
“而且,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帮宇文愆——”
沈无峥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裴行远撇了撇嘴,立刻改口道:“她是为了帮,宇文大公子,帮他建功立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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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这一次,太原若真的有难,她会不出手吗?”
商如意目光微闪,道:“裴公子的意思是——如果虞明月还能跟之前一样未卜先知,那么,她应该先行知晓太原一战的结果。如果有功,她就会建议大哥出兵太原,如果有难,她一定会阻止大哥有任何行动,是吗?”
裴行远啪的一拍手,指着她道:“聪明!”
“……”
“还是如意跟我,心灵相通!”
宇文晔瞪了他一眼。
商如意原本心事重重,但听到他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沈无峥已经有些无奈的懒得开口了,默默的低头喝了一口粥。
裴行远倒是很兴奋的看着他们,道:“所以,这难道不是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有人可以未卜先知,那我们就看他们要干什么,他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这不就行了?”
沈无峥平静的放下碗,然后说道:“虞明月是个笨人吗?”
“……呃?”
裴行远一愣,不知他为何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正不知如何回答,而沈无峥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似乎还更怕他继续插科打诨,紧接着便说道:“虽然这一次交手,她被我们揪出来了,但从她的言行,和这一路的计策来看,她也绝对不是个笨人。”
“……”
“既然不是笨人,就做不出坐以待毙的事来。”
裴行远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沈无峥道:“她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也知道,我们知晓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么她之前能顺利的暗地里操纵的事情,现在也都摆在台面上,我们的面前了,她又怎么可能,不加任何掩饰的行事?”
商如意立刻道:“哥的意思是,我们想要利用她‘未卜先知’的本事照着她做事,但她若足够聪明,一定能猜到我们会有此一举,所以她再出手,可能会加以掩饰,让我们猜不透?”
沈无峥微笑着看着她:“就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宇文晔道:“不仅如此,如果我是她,我甚至还会利用这一点,引我的对手入彀。”
“……!”
一听这话,沈无峥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目光对视,都隐藏着几分深邃和锐利,有一种珠联璧合的契合,却也有一点说不出的敌意在眼神深处涌动。半晌,沈无峥轻轻的点头:“不错。”
反倒是提出这个问题的裴行远,此刻颇有一种被乱花迷了眼的混沌,看看沈无峥,又看看宇文晔,再看看商如意,皱着眉头道:“我怎么好像被你们绕晕了?”
沈无峥转头看向他,耐心的说道:“若她知晓太原一战有功,她也知道,我们想要抢夺这个功劳,她很可能会表面上做出不肯出兵的样子,一旦我们效仿其行,她和宇文大公子再行出兵,我们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
“又或者,若她知晓太原一战有险,但为了引我们入彀,却偏偏要争取出兵的机会,若我们上当,也跟随出兵,那很有可能,就会落入对方的陷阱里。”
裴行远眨眨眼睛,道:“那,所以我们的行为,应该跟他们反着来?”
沈无峥没有说话,而是抬起头来,又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又有一点精光闪过,只见宇文晔沉声道:“虞明月在我们眼中,不是笨人;我们几个在她眼中,也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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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这一次的连环计,把她本人逼出来了,她就知道我们是有针对她的计策。”
“……”
“所以,我们会想深一层,她也会。”
“……”
“我们猜到她会利用我们知晓她能未卜先知的本事去做事,而反其道行之,她又如何想不到这一点,若她也利用我们会反其道而行之的举动,提前设下陷阱,那我们岂不是仍旧走在她给我们预设好的陷阱里?”
这一下,裴行远的脑子是立刻晕了。
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直摆,喃喃道:“你别说了,我已经被你,被你们绕晕了。”
沈无峥笑着摇了摇头。
他道:“总之一句话——太原一事,现在还未成定论,我们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而另一方面,那位虞大小姐在这件事上,一定还有她的考量,我们的‘静’,不只是对太原的‘静’,还有对她的‘静’。”
宇文晔道:“辅明兄的话,有理。”
商如意也连连点头,虽然事涉太原,她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安,但沈无峥所说的,的确是他们目前看来,最为稳妥的计策——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只有裴行远一脸沮丧,原以为自己想出了个好法子,却没想到几句话把自己绕得晕头转向出不来了,这个时候只能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喃喃嘟囔着:“我讨厌聪明人……”
沈无峥看着他这样,微笑不语,倒是宇文晔又想了想,才轻声说道:“其实,行远的话,也有一点道理在。”
“嗯?”
裴行远立刻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的盯着他:“什么?”
宇文晔道:“虽然别的事情,可能那个虞明月会有安排,但我想,她安排不了人的心,和人的感情。”
商如意的心忽地一跳,下意识哑着嗓子道:“你是说——”
宇文晔道:“太原若出事,可能有功,可能有险,但最要紧的,应该还是那里的人。”
商如意道:“三弟?”
宇文呈!?
宇文晔点头道:“我说过,大哥虽然在外修行云游多年,但他对三弟的感情还是真的,这一次我们之所以能让逼迫大哥让虞明月拿出药来,就是因为我们利用了太原有瘟疫这个谣言,也是事涉三弟,才能成功。”
“……”
“所以,如果三弟真的有险,大哥是一定会出兵的。”
说着,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也会。”
沈无峥沉思了一番,也有些明白过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虞明月也许能千变,但她不离其宗,便是令兄;而令兄——他身上至少还有一些,是我们能掌控的。”
宇文晔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无峥道:“那看来,我们不能太放松对令兄的——观察。对了,令兄现在人呢?”
宇文晔想了想,道:“今天,延祚坊内最后一批病患痊愈要出城了,到时候,一定是欢天喜地,普天同庆。不过,大哥为人不喜欢热闹,可能不会去凑那个热闹。”
“……”
“就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了。”
……
正如宇文晔所说,今天延祚坊的最后一批病患在林世安等一众医官确认无误之后,终于离开了延祚坊,这里果然是欢天喜地,普天同庆的一派热闹景象,而回到延祚坊的百姓欢呼雀跃,看着那些士兵们将坊市周围的木栅栏撤除,一个个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可是,每个人口中交口称赞的那个人,却不在眼前。
因为瘟疫在延祚坊已经绝清,长乐坊内的情况也一直好转,渐渐开始有了更多的病患痊愈被放出,整个大兴城的局面都为之一松。
其他一些坊市,开始允许百姓相互窜走,路边的商户,酒楼,也相继开业,有了客人。
甚至,连一些偏僻的街道上,也开始有了小摊贩的叫卖声。
其中便有一处,摆放着钗环配饰的小摊,摊主是个矮小机灵的年轻人,正叫卖着,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清逸的身影慢慢的走到自己的小摊前,定睛一看,竟是位俊美无俦的公子,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衫,气质清雅,哪怕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也有一种走在画中,纤尘不染的感觉。
那小贩都忍不住摒住呼吸。
只见这位俊美公子站在小摊前,低头看了一会儿,原以为他要看那几样自己当做“镇店之宝”的珠钗,或者玉镯,谁知他清明的眼眸微微一转,却看着小摊角落出最不起眼的一把木梳不动了。
半晌,这位俊美公子伸手拿起那把木梳,轻轻摩挲了一番。
然后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