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寂贞收回腿,稳住身形,望着幽深的湖水陷入纷乱的思绪中。
“是啊,寻死何其容易,人生在世,总有自己的责任。”司马寂贞神情动容,喃喃自语,“若真是所谓的白猫转世,就此放弃了做人的一世,岂不枉费了前世的修行?红尘如此,造化弄人,即便是痛苦的活着,也该做些什么才是。”
思绪纷飞之间,想起何安宁,又念起府中那些受牵连的无辜之人,他们又有什么罪过呢?
便当是为因他而死的何安宁赎罪,又为府中冤魂,或是天下无辜亡魂众生念经超度,为寻常世人祈福,皆是他所能做到之事。
灵台寺,他已多年不曾回去了。
思及此时,司马寂贞似是找到了接下来的路。
风餐露宿不少时日,沿途所见往日不曾在意过的众生百相,皆有所苦,故而他似有所悟。终于到达山门外,虽是外形狼狈憔悴不堪,心中却清明了许多。
一抬眼,却见空湛法师似是料到他今日会来一般,早已静静站在山门外,悲悯的目光望向他。
“……师父。”司马寂贞眼眶一热,哽咽唤道,那些委屈霎时涌上心头。
空湛法师叹了口气,怜悯道:“你受苦了。”
司马寂贞抿了抿干涩的唇,压抑住情绪,双手合十,躬下身子,红着眼道:“师父,今后……我便不走了。”
“好。”空湛法师点了点头,“你想清楚了便是。”
自此,司马寂贞便彻底剃度出了家,爱恨情仇,富贵繁华、功名利禄,皆已幻灭。故而往事空寂,不可寻,亦无处寻。江南陵州的司马世家已成过往,名动陵州城的司马寂贞便也寂灭,于是岐州岐阳山上的灵台寺内,从此多了一名法号名为空寂的佛门弟子。
这位最初寂寂无名的弟子,亦在将来成了那名动岐州的空寂法师。
多年以后,当空寂法师同将要离开山门的弟子慧心说起这段往事时,早已显得云淡风轻。他早已早已放下昔日的执念,亦在多年的修行及山下游历中参悟真谛,见相已非相。
听闻师父空寂法师的人生经历,慧心深受感染,只觉世事无常,天意弄人。又觉正是这无常的命运的安排,致使他彻底遁入空门,成了得道高僧,似又是幸运之事,故而到了最后,便不知到底该作何感想了。
终到了下山之时,师父空寂法师来到山门外送别,柔和的眸光落在慧心仍有困惑的面上,只说了最后一番话。
“凡是所相,皆是虚妄。若想看相非相,又需着过相,而相由五蕴生,苦亦由五蕴起,若要参悟,自是有所经历。慧心,一切都需你亲身经历,此番下山,愿你能早日领悟,早得正果。”
“多谢师父寄语,弟子告辞,亦愿师父保重身体。”慧心点了点头,同空寂法师道了别。
空寂法师站在山门外注视着慧心逐渐远去的背影,衣袂纷飞,仍能看出些许年轻时的风姿。他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在慧心的身影之中,他似是看到了那个辞别空湛大师,怀着期待之心踏出山门的、意气风发的司马寂贞。
不知那时望着他离去背影的空湛法师,是否与此刻的他拥有同样的心境呢?
往事随风,人生若梦,故人皆已去,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因慧心与岐州早已小有名气,岐州诸多百姓皆已目睹过其风姿,故而此番他下山游历,虽起初无人知晓他下山之事,可于城中落脚不过半日,便已惹得人尽皆知。诸多岐州世家或是官员、富商等权贵之家纷纷邀他前去家中讲经说法,酬劳虽丰厚,慧心并未多要,只收取能够支撑他游历的银两。
故而慧心虽有心早些离开岐州,却又不得不在城内耽搁许久。
如此因岐州城内百姓的盛情之下,慧心于城中逗留了一月有余,越到后头,时间便也空闲下来,讲经的次数亦少了。
这日自州官府中出来,慧心便也心中暗自盘算着过几日便要告别岐州城了。正思虑着,脚步便也不由自主的往车马行走去,想着南安山高路远,需得租个车马往南而行,到了车马不便处再换行水路前往。
未到铺子门口,却已隐隐听见争执之声,慧心微微讶异,探究的目光往前方投去。
“……不去不去,这位姑娘,这肃州兵荒马乱着呢,在下实在是不敢去呀!您还是打消这念头罢!”那马夫摆着手,无奈摇了摇头,劝道。
“那可不行!”少女的清脆的声音透露出几分不满与任性,“我已经好些年没见到哥哥,近两年半点音讯也无,我不管,我得去找他!况且你别看我是个姑娘,好歹也学过几年武,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也听说现今肃州虽在辽人手里,却也许久不曾有动乱,想来没什么大事的!”
“这……即便如此,那也不安全。”马夫皱着脸,神情中有几分严肃,并未动摇,“听口音姑娘并非边关人士,自是不知战乱的危险,即便肃州暂时平静,却难免哪一日朝军便会收回失地,战役一起,刀剑无眼,即便姑娘武艺高超,血肉之躯终究敌不过刀戈啊。”
说罢,马夫又叹了口气。那肃州现今汉人的处境,他自是清楚非常,那辽人不讲理,抢你些银子都算是仁慈了,更别说一个年轻的姑娘独身前往,那可不是狼入虎口么?
可显然,面前这年轻娇俏的少女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更别说意识到边关的危险了。
那少女又听到一番回绝的话,不免瘪着嘴,皱了皱眉。这已是她问的最后一个马夫了,若是再不答应,那她寻兄长的希望就更是渺茫了。她内心不免烦躁,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那我再加钱!二十倍的加钱,你去还是不去?”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少女却也不信没人不会心动。
然那车夫只是眉头动了动,还是犹豫着拒绝了:“不去不去,花多少钱也不去,在下不能拿人命开玩笑!”
少女到底还是孩子气,脾气也不大好,那一身鹅黄色的鲜亮衣衫瞧着也是上好的料子,想来非富即贵,是深受宠爱的家中女,性子中亦透出几分任性来。她眼中对兄长的那份挂念在连连碰壁之后转而成为焦急与恼怒来,她抽出身侧的褐色皮长鞭,扬起来想要吓唬吓唬那车夫。
“你去还是不去?!”少女故作凶悍,扬起鞭子便要往那车夫的身上落下。
那车夫一时无处躲,慌忙捂着头闭上眼。
然鞭子却迟迟不曾落下,车夫疑惑地睁开双眸,原是他曾有幸远远目睹过风姿的慧心法师抬手拦下了那有些无理取闹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