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今非昔比的胥华呈扫了一眼在院子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五道哑菜,深陷泥潭中的小女孩们蜷缩着手脚,她们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如今更不敢出半点动静。
在这位胥爷冷淡的眸光下,深知他是什么人的五个小姑娘害怕到瑟瑟发抖。
“姑娘背后难道是哪间青楼?眺春阁,还是宜清楼?不过我这里几道上不得台面的哑菜,应该也碍不着花魁和名人士子们赏花弄月,何至于咄咄逼人呢。”
胥华呈完全没有认出张天天是何许人也,听到张天天是对他这儿的哑菜生意有意见,第一反应是遇上了同行。
所谓同行是冤家。
至于什么听了他胥华呈的大名不远万里从京城赶来的女客,恐怕根本就只是扯谎瞎掰出来的一个身份而已。
眺春阁和宜清楼都是天水城最好的青楼,比起他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一天下来几百上千两白银进账,那些个有当红花魁坐镇的青楼,才真的是日进斗金。
如果张天天背后是这两家之一,能有随手砸出金子的丰厚财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不过就如胥华呈自己说的,他这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捞点偏门而已,如何比得上光明正大经营起来的销金窟呢?
相互间的利益冲突有是有,但怎么也没到容不下的地步,何至于上门找茬。
况且他背后又不是没有靠山,这哑菜生意也不是新做起来,都这么多年了,大家在天水城内相安无事了这么久,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冲突,怎么会突然发难呢?
张天天抱着双臂,精致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眸里满是嘲弄:“猜的不错啊,继续猜,不过我都说我是京城来的了,你怎么不猜我是烟柳河来的呢?”
玉京城里的烟柳河,那条河里流淌着的都不是水,而是如流水般的金银。
作为大焱最具名的风月场地之一,胥华呈就算远在天水城,做着仅仅是都不能明牌的皮肉生意,也听闻过那条河上的风光。
同在天水城里的青楼还存在着些许同行间躲不开的利益冲突,但远在京城的烟柳河,怎么可能会在乎他这西丰楼里的几道哑菜?
无稽之谈。
胥华呈还不至于把张天天这句用来嘲讽他的话当真,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姑娘不是做着这一行当,这又是何必来砸场子?”
张天天冷笑道:“胥老板就没想过,我们两人是一腔热血,见不得这些姑娘家受你欺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倒有那么点可能。
江湖侠士就如韭菜,割了一茬总是会再冒出一茬。
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些许满怀侠气的少男少女一心想着替天行道惩恶扬善,一头闯进了江湖的风雨之中。
但是这些心比天高的年轻人,结局不是命比纸薄就是逐渐麻木。
只是这若真是初入江湖闯荡的女侠,随手就能用金子砸人,来头怕是不小。
胥华呈细细想着,如果这是有来头的女侠,要么化解干戈,不要让这场冲突爆发,你继续走你的江湖路,我还在这楼里卖着哑菜。
要么……可就得做绝了。
不要留下什么手尾,免得将来某一日招来报复。
胥华呈思索至此,拱手见礼微微笑着说道:“失敬,原来是位女侠,不知如何称呼?”
有些名号和姓氏如雷贯耳。
只要报出来,就等于是亮明了身份。
张天天抬了抬眼眸,忽然笑着说道:“张天天。”
“原来是张女侠,久仰了。”
十句久仰,九句是客套。
胥华呈这句久仰明显就是客套。
他才没听说过张天天这么一个名字。
也浑然不记得在他还未曾拥有西丰楼,没有卖上什么特色哑菜的时候,在那些走街窜巷兜售假药的日子里,把假药卖给过一个叫张天天的小女孩。
那时他只管赚钱,连他人性命都不顾,哪会去记一个被他骗了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此时的胥华呈也只是沉吟了片刻,徐徐说道:“张女侠有一颗侠义之心,这是天下间的幸事,然而张女侠一颗好心可不能办了坏事。”
这种初入江湖行侠仗义的少男少女。
就得捧着。
捧得越高,架得越高,才越好哄骗过去。
“办什么坏事?”
张天天的疑问在胥华呈的意料之中,这是个好的开头,已经落入了自己的节奏里面。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张女侠只见这些小姑娘在我这里做着不入流的皮肉生意,可曾知道她们都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如果没有我,她们大抵不是饿死街头就是曝尸野外。”
“但在我这里,至少我还可能管他们一碗饭,一件衣服,一个住处,不至于活不下去。”
张天天似是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那她们的舌头?”
“唉,在来我这里之前,她们就已经是这样了。”
“当真?”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个鬼。
管他们一碗饭,一件衣服,一个住处倒是难得的一句真话,但也都是字面上的意思,就只给一碗饭,一件衣服,一个住处,多了都是浪费。
但是胥华呈表现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那副神色还恰到好处藏着点悲伤。
他看了眼从头到尾没敢发出过一点动静的五个小姑娘,轻声说道:“张女侠若是不信,何不问问她们?她们虽然开不了口,但是点头或是摇头,总是能的。”
点头?摇头?
都不用张天天问,最懂事,皮肤最白皙,被列为珍品哑菜的小姑娘已经率先点了点头。
点的非常用力。
生怕现在用的力气小了,之后回馈到她身上的力度就会变大。
有了她的表率。
其他四个小姑娘也有样学样,有个鲜品哑菜的小姑娘茫然无措,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还是另一个鲜品小姑娘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提醒她一起点头。
胥华呈满意地笑了笑:“张女侠你看,我没骗你吧?”
这么一套忽悠下来,张天天像是被忽悠住了,一拍脑袋流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所以其实你还是在做善事咯?”
“没有你,她们就难逃一死?”
这就信了?
呵。
这种涉世未深又要闯江湖的小姑娘,还真是好骗。
化干戈有望,胥华呈悄然松了口气,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都是些皮肉生意,不敢说是什么善事,只不过我就是做这一行的人,不做这个又能去做什么呢?”
“我如果开的是布坊,倒是不介意让她们学着织布糊口,但可惜我也没这个能力。”
“诚然我不否认我在用她们赚钱,但至少我在赚钱的同时,也给了她们一条生路不是吗?虽然不光鲜,不入流,上不了台面,但这至少能让她们活下去。”
张天天皱着眉头抿着唇,就像是没出过门的小姑娘被世事艰难与复杂震撼到了。
她咬着下唇:“照你这么说,你把她们当做哑菜卖给客人,其实是在救她们,我想救她们出去,其实是在害她们?”
“不至于此,张女侠也是一番好心,只不过是用错了地方……”
胥华呈正要再捧两句,忽然注意到张天天神情当中的嘲讽不仅没有变成羞愧,反而愈发浓郁了。
我是在骗她。
可她……也在耍我?
胥华呈心下猛地一沉,意识到张天天根本没信,恐怕这番话在其眼里,就像是在看猴子学人般滑稽,不过他看了看桌上那些已经被动过的菜肴,觉得横竖时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有利。
所以也没有挑明,甘愿蒙在鼓里当个猴,继续磨着嘴皮子。
在胥华呈的预料之中,随着他用口水换来时间推移,这位初入江湖的女侠应该逐渐感觉到身体发烫。
然后面色潮红,难以控制春心浮动。
并且她那位从头到尾只是默默看着不说一句话的同伴若是动过筷子,也该变得呼吸急促,最后难以自持。
就像是天雷勾地火。
哪还有闲心在这里和拉扯什么哑菜该不该卖?
他再很懂事的适时告辞,把这院子里的私密空间留给二位与五道哑菜共处,到时候调教过的哑菜也知道该怎么献上自身,最后等两人自己都品尝过了,哪还有立场来指责他呢?
至于下药什么的。
便说是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助兴,无心之过糊弄过去便是了。
木已成舟,还能咋样呢?
若是那女侠自矜名声,更是该藏着掖着不会闹大。
唯一可惜的是,如果要这样化干戈,胥华呈顾忌张女侠背后的势力,就没法亲自参与进去,共同尽兴了。
别的不说。
这女侠就如梁小二说的一样,挺是水灵。
比楼里最好的哑菜都好看不少。
不过这一看就是初入江湖,不然风吹日晒没,除非有什么驻颜秘术,哪来这么水润的脸蛋?
原本的算盘,是这样打响的。
可是胥华呈口水都快说干了,却发现张天天只是笑看着他,什么潮红,什么春心浮动,半点都不见踪影,只有笑容里夹杂的冷意和嘲讽。
就像是架在火炉上的一味药汤,越熬越浓。
怎会这样?
如果说她那不吭声的同伴没下筷子,但她明明吃了不少,怎么会没反应?
难道是梁小二成事不足,其实忘了加料?
胥华呈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他卖哑菜,是为了这些走投无路的小姑娘们好,张天天反而抬了抬下巴:“继续啊,怎么不继续说了呢?”
我还等着听你能编出什么理由来呢。
胥华呈悠悠叹了口气,就仿佛他也不愿如此,为化干戈做着最后的努力:“唉,张女侠,你走你的江湖,我做我的皮肉生意,互不干扰多好?”
“你要说是看不惯我这儿的哑菜。”
“那么,有些个世家望族里的美人盂,流落于街头巷尾采生折割的乞儿,难道就不碍着你的眼了吗?”
对于这番话,张天天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道:“嗯嗯,你说的真好,继续说。”
继续说。
你继续看我浪费口水是吧?
眼见这张女侠为何有恃无恐,胥华呈心中隐隐竟有了些许不安,难道拖到现在,不止他在等菜肴里加的料发挥出药性,这人也在等着什么?
另有援手?
“别自己吓自己,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会来。”
张天天看穿了胥华呈的内心,冷笑道:“而且你也别指望你加在菜里的那点东西了。”
这点玩意儿除了影响滋味,比你以前卖的假药也不见能多出几分药效,要不要我给你个配方子,改进一下?”
在她面前下药。
和跑到有鹿书院显摆诗词文章差不太多。
都只会是献丑了
胥华呈面色一沉,竟然连他以前卖假药都知道,这就不是简简单单一个看不惯了,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神情阴翳:“既然张女侠调查过我,就应当知道我与漕帮关系紧密,这也无所谓吗?”
“哇哦,漕帮啊?这可是庞然大物呢,听说陈家幼虎都碍于漕帮的权势不敢咬人,我一介女侠,可真是怕死了呢。”
张天天拍着胸口说着害怕,挑动的眉头弯起的嘴角,突出一个阴阳怪气。
张首辅的信里没说胥华呈是谁的人,和哪方势力有染,但不管是他和漕帮的关系是自吹自擂还是确有其事,都无所谓。
张天天看了眼那盘螃蟹。
胥华呈已经吃了一只,剩下没人吃的螃蟹壳。
“可惜,今日我就是要你死,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这番有些许不敬天子的话,已经是摆明了车马。
化干戈不行,那就只能做绝了。
“哈哈哈,姑娘你或许是在家里当大小姐当惯了,真以为出了家门到了这江湖上做女侠,也能事事如你所愿,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胥华呈摇了摇头,笑了出来。
如果张天天另有什么人接应,他或许还投鼠忌器不好把事情做绝,但既然就这么两个人。
有什么好怕的呢?
两个年纪轻轻的家伙,脑子里只有侠气,却不掂掂自己有几钱几两。
就这也敢在我的地盘里撕破脸?
胥华呈回头向外,高声呼喊。
“窦老哥,还请帮在下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