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逸飞在看着手中的两只蝴蝶的时候，一旁的陆月欣同样伸手拿起了那个信封，信封里是十几张相片。
    她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看着上面的人，看着上面的事。
    而医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这两个年轻人。
    “你知道我们师娘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吗？”陈逸飞忽然淡淡问道。
    医生愣了一下，陈逸飞说的“我们师娘”，所以这个问题像是在问她的，但听起来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些天老太太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
    “我们最后一次见我师娘的时候，她问了我们一个问题，她问我们，什么时候考完期末考试。”陈逸飞缓缓说道。
    “我们那天告诉了她是这一周的周三下午，也就是昨天。”
    医生愣了愣神，突然有些恍然，好似想到什么。
    “所以师娘她昨晚选择离开了，是因为她不想打扰到我们考试，是因为……她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陈逸飞知道，老太太选择这个时候离开，是因为她真的已经等不及了。
    “这条红绳，是师娘叫我拿给她的。”陈逸飞轻轻摸了摸系着两只蝴蝶的红绳。
    “我想，她是希望下辈子还能和林老师在一起。”
    因为红绳系着的，往往都是姻缘。
    最后的那段时间里，老太太清醒了，但是正因为她清醒了，她所面对的是女儿的因病离世和被自己亲手误杀的丈夫。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世界上最爱她和她最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大梦初醒，却已是沧海桑田。
    她的希望早已经静静地放在了那个她睡觉时抱着的黑木盒子里。
    此时的陆月欣也已经看完了最后一张相片。
    在那张相片上有着五个人，一个身材挺拔的老爷子，一只手搂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老太太，老太太的手上抱着一个同样穿着米色风衣的小丫头，很是可爱，两个老人的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小丫头的脸上满是纯真可爱。
    而右边是一对少年男女，两人的肩膀紧紧贴在一起，脸上都带着自然的微笑，少女的手上，还捧着一朵红艳的玫瑰花。
    “师娘不是说要陪我们一起过年的吗？”这时一旁的陆月欣忽然轻声说道，更像是呢喃，但是房间安静，陈逸飞是听见了。
    陈逸飞想起自己打算下次来看望老太太的时候，就尽力向医院申请让老太太出院和他们一起过年的。
    陈逸飞望着陆月欣张了张嘴，他本想说师娘已经等不及了之类安慰的话。
    但他最后说了一句不着边的话。
    “我们的历史考了个很好的成绩。”
    …………
    这次没有班主任关晓晓的帮助，但陈逸飞处理老太太的后事还是很顺利，或许是已经有了经验缘故。
    和林老爷子一样，他将老太太的遗体火化，用了一样的黑木盒子。
    最后，他又用林老爷子给的银行卡在青州公墓置办了一块墓地，将两个黑木盒子，一个信封以及两只红绳系在一起的粉色蝴蝶一起下葬。
    在下葬这天，除了墓地的工作人员以外，只有三个人在场，陈逸飞，陆月欣，以及小秦护士。
    下葬的这天，阳光明媚，比老太太离开的那一天还要明媚，气温温暖，哪怕是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寒冷。
    这期间陈逸飞没有举行什么繁杂的仪式，下葬就是礼成，随后他就打发走了所有的工作人员。
    现在这座墓前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小护士对着陈陆两人满怀愧疚道，一句话没说完，她的眼里又溢出了水光。
    小护士一开始就来了，但这却是她和陈陆两人说的第一句话。
    “这不怪你。”陈逸飞轻声打断了她。
    “这是师娘她自己选的，而且对于她来说，她早已经没有继续活在这世界上的理由了，这对她来说，或许才是解脱。”
    “对不起，我其实应该早发现的，以往何奶奶都是每周的周五的时候才让我洗那她的那条风衣，但是那天周二的时候她就让我提前洗了。”小护士难过道。
    陈逸飞犹豫片刻后问道:“她最后的时间里有和你说什么吗？”
    小护士点了点头说道:“那天晚上，何奶奶忽然说我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也是一个很好很合格的护士，说我以后肯定还能帮助很多很多的病人……”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但是眼泪只是在眼眶里面打转，没有流下来。
    “何奶奶还说，让我坚强些，不要总哭鼻子，要坚持自己的护士梦想，当一名优秀的护士。”
    “但是这些话何奶奶经常对我说，我就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因为小护士的疏忽导致病人自杀，医院本来打算停小护士的职，但陈逸飞却以不追责医院为条件，让医院不处罚小护士。
    当然，这件事陈逸飞没有告诉小护士，也没有让医院告诉小护士，他不想再增加小护士的愧疚了，他想这肯定也是老太太的意愿。
    小护士最后离开了，离开前她拜了几拜林老爷子和何老太太。
    这里只剩下陈逸飞和陆月欣了。
    陈逸飞站在墓前，却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
    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要流些眼泪，但是这些天他连眼眶都没有红过，或者应该跪下来，给两位老人拜上一拜，但腿上又像是被灌上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他只感觉自己现在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望着那块写着林老爷子和何老太太名字的墓碑。
    “逸飞……”这时候他一旁的陆月欣轻轻开口了。
    “这话是师娘让我有机会的时候告诉你的。”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你不需要愧疚。”
    “是你帮助了林老师弥补了一生的遗憾，也让师娘这一生中能够有幸再获得了一段真正快乐的时光。”
    “你无需责怪自己，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陆月欣说完，仍然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旁边。
    过了许久，陈逸飞终于开口了。
    “月欣，我们回去吧。”
    “嗯，好。”
    两人就这样并肩缓步朝着公墓外面走去，忽然陈逸飞感到背后吹来一阵暖风，在这一月的冬天。
    陈逸飞下意识回头望去，看见风吹来的方向，飞舞着两只粉色的蝴蝶，它们的翅膀上有着美丽的花纹，翅膀边上，是一圈黑色的花纹，它们翩翩飞舞着，可爱而优雅。
    它们顺着暖风的方向飞来，竟然在这对少年少女身旁轻轻盘旋。
    陈逸飞望着这成双的美丽蝴蝶，他视线瞬间模糊，只剩下两道翩翩飞舞的影。
    少年终于流下泪来，眼泪流着流着，他却又突然笑起来，不知怎的，是少年忽然想起那天戏楼听的戏。
    “生不相守死相从，黄泉路上结伴行。”
    “双双化蝶翩翩舞，恩恩爱爱不绝情。”
    今日冬暖，有蝶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