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看见丹顶鹤是在八岁。
那是一日暖冬,她和母亲在白玉湖上划船,在岸边,她看见了两只丹顶鹤,她以前只在图册里见过,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
在她眼里,那玉羽霜毛,头顶丹红的丹顶鹤美极了,看得年幼的她瞪大了眼睛。
她的妈妈也看见了,还让她快和仙鹤打招呼。
因为丹顶鹤是仙鹤,寓意着长寿,和丹顶鹤打招呼,可以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
她懵懂的点头,转头就想和岸边的那两只美丽的打招呼,但是它们却已经都飞走了,但她还是笑着挥手打了招呼,只是不知道它们听见了没有。
她很失落,因为她没有和仙鹤打上招呼。
但妈妈告诉她,好好吃青菜也可以健健康康的长大,因为她平时有点挑食,不喜欢吃青菜。
在船上,妈妈还给她讲了一个关于身下这片白玉湖的传说,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和一只仙鹤的传说。
传说里,美丽的姑娘没有等到那只仙鹤回来继续给她讲故事。
她觉得那个姑娘好可怜,但她又觉得自己好幸运。
因为,她在这里等得到一个从青州回来的小男孩给她讲故事。
不过那个小男孩只有在放假的时候会回来,不过她不介意等,因为她还是一个小朋友,她有很多的时间等他。
她很喜欢男孩子讲外面的故事,她觉得男孩好厉害,因为他在青州有好几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比她要好。
但是她没有,因为这个小地方的人家正一家一家的搬到镇上,平时在这里她一个同龄的玩伴也没有。
她也不喜欢学校里的那些同学们,他们嫌弃自己胖乎乎的不好看,可是妈妈说这明明是可爱。
她很喜欢男孩,因为男孩从来不会说自己胖乎乎的不好看。
小孩子都是喜欢卖弄的,她也不例外,她会带男孩去到处摸鱼,去划船,这些可都是她南乡人从小就会的事情。
小男孩这时候就会有点笨笨的,摸鱼老是把鱼吓跑,不会划船,却老是抢着船桨不放,在船上还喜欢到处乱跑,有一次还掉进了水里,还是自己把他救上来。
她还发现小男孩不喜欢吃青菜,但这怎么行,吃青菜才能健健康康的长大,所以她就喜欢拧他的耳朵,让他乖乖吃青菜。
小男孩一定要好好吃青菜,这样才能健健康康的长大,然后一直一直给自己讲青州的故事。
小男孩的身边还总是会跟着另外一个小女孩,长得一点也不胖乎乎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觉得这个小女孩要比自己可爱,就是有点不喜欢说话,只是小男孩去哪她就跟着去哪。
那个小女孩几乎不会和她说话,而且她好像很讨厌自己,特别是自己拧小男孩耳朵的时候,可是自己明明是为小男孩好啊。
但是每次这个小女孩和自己玩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很开心,就是每次小女孩和小男孩走得很近的时候,她那颗小小的心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九岁那年,她和妈妈去镇上玩的时候看见了一台红轿子。
妈妈告诉她,红轿子里面坐着新娘子,要坐轿子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在路过她的时候,美丽的新娘子突然伸手撩开了帘子,恰好看见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见她可爱,对她展颜一笑。
那一笑,年幼的她觉得美丽极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
妈妈告诉她,每个新娘子在出嫁这一天都是最美丽的。
年幼的她也想做新娘子。
那年过年,她偷偷把小男孩拉到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告诉他,她想做他的新娘子。
但是小男孩居然拒绝了,她就很生气很生气,就去拧小男孩的耳朵,要他同意自己做他的新娘子。
但小男孩都被她拧得快哭了也没有同意,他说他想要的新娘子不是她。
那一天她很伤心,连小男孩又不吃青菜了她都没有去拧他耳朵。
在她升初二的那一年,她家也要搬到镇上去了,她很伤心,因为她还想等男孩回来给她讲青州的故事。
开始的时候她会经常不辞辛远的跑回去,但总是没有看见男孩。
妈妈告诉她,她不能一直做一个等待的人,那时她想起男孩曾经说过,以后他想要留在青州上大学。
所以她就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等到了高中,她要考青州的大学,这样子她就不用再等男孩了,可以自己去找他。
终于上了高中,她也从女孩变成了少女,也不再胖乎乎的了,变得很好看,好看到身边有很多男生都说喜欢她。
但是那些男生她一个都不喜欢,因为他们以前说过自己胖。
她只想努力的去学习,高考的时候考一个好成绩,去青州上大学,去找已经成为少年的男孩。
她还有点小心思,就是想让他看看现在变得漂亮的自己,她有时还想着,这次他会不会同意自己做他的新娘子。
在苦闷枯燥的学习里,她偶尔还会去划划船,只是偶尔觉得会有点孤独,这时候她总是会喜欢听同一首歌,一首可以稍稍缓解她孤独的歌。
这时候她喜欢躺在小船里,让小船自己飘着,又觉得在天地做客,孤独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时不时会想起那个不想要她做新娘子的男孩身影。
很快时间来到了高三,成绩名列前茅的她一天一天的等待着高考的来临。
但她最终没能考上青州的大学,她生了病,很严重的病,因为治疗她没了头发,变得骨瘦如柴,也不再漂亮。
她知道她的病是好不了的,她很快就会死去,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她开始变得暴躁,不想和人说话,不想接受治疗,不想做任何事情。
医生告诉她可以养些植物,对心态缓解有很大的帮助,她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去做这些了。
一天她的妈妈给她拿来了一把雪柳的干枝插在花瓶放在她的床边,本来就烦躁的她看见这堆没生气的干枝更加烦躁了,但是妈妈放的,她就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它。
直到一天早上,睡眼朦胧的她看见了阳光下开放的雪柳,白白的花,嫩嫩的叶,她一时间想了很多,她又充满了希望。
她拿了一个小本子,一条一条写着自己小小的愿望,她没有任何思索就写下了第一行,那是一个名字,然后犹豫了一阵子又在第二行写下了第二个名字。
从那天起,她离开了病床,戴上了假发,开始按照自己小本子上面写的愿望一条一条地去做。
国庆时节,她又完成了一个愿望,回到妈妈的鱼摊的时候,她听自己的妈妈说男孩回来南乡了,带着朋友。
但妈妈并没有多留留男孩,她开始很是失望,然后又很是庆幸,她觉得现在还是不要再见男孩了罢。
她怕她舍不得。
但她还是偶然下见着了男孩,她还是没有忍住,约了男孩一起去北镇的庙会。
庙会那天她特意带了一顶最好看的假发,她还想着自己要不要化点妆,稍微打扮打扮自己,但是看见镜子里骨瘦如柴的自己,她又觉得这些没有什么意义。
庙会那天她玩的很开心,是生病以来玩的最开心的一天。
她买了一个丹顶鹤面具,还在一个老爷爷的套圈的摊子上看见了两只丹顶鹤模型,她突然想起幼时自己初见的那两只丹顶鹤。
她想,会不会是因为那天没有和那两只丹顶鹤打上招呼。
她一共套了二十个圈子才把两只丹顶鹤模型拿走,不过她觉得这丹顶鹤自己已经不适合留着了,她又想起自己好像今年好像就要二十岁了。
她把其中一只丹顶鹤给了男孩,另外一只她本想留着,但只是想了想,她知道自己留着,只会让它孤单,她想把它给另外一只女孩,只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像不是很喜欢她,直到晚上了自己才有机会给她。
自己那晚还告诉她,男孩想要的新娘子不是自己。
也知道了原来在那个女孩的眼里,自己一直在欺负男孩,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才不愿意要自己做他的新娘子。
那天她也不是空手而归,那个心善的老爷爷最后送给了她一个白鹭吊坠。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南乡那么久,好像还没有见过白鹭呢。
在庙会祈愿的时候,她虔诚的许下了一个听着有点傻的愿望。
死去之后,她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只丹顶鹤,再去见见自己想见的人。
这时她看见自己手里的吊坠,又小小的改了一下愿望,本非长寿之人,还是变成一只白鹭好了。
那晚分别,她最后一次嘱咐了男孩要好好吃青菜,不过这次没有拧他的耳朵。
那天过后没多久,她病越来越重,连坐都坐不起来,她知道自己真的要走了。
看着床旁一直流眼泪的妈妈,她想起了那天庙会许的愿,她笑着说我死后会变成一只最漂亮的白鹭回来看您的,让她不要哭。
她最后要求爸爸妈妈把她埋在旧宅后面的小竹林里。
她还想可以等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