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竟然没有待在书房,而是站在院子里,好像知道有人要来。
时荔走进门,就看见他微微昂头,看着顶上刚刚抽出新芽的树杈。
叶子稀疏,斑驳的光影落在少年脸上,又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灰衣不显黯淡,沉静得仿佛经历过亘古。
听见她的脚步声,神子眼眸流转,看过来时噙着微微一笑。
像舒卷的流云,像雪山上微融的清泉。
时荔呼吸屏住,也跟着他弯动唇角,提着裙子朝前走了一步,“我来找你告别,这次真的要走了。”
神子没有说话,抬起右手,食指在自己额心轻轻点了一下,然后食指虚空划过时荔的眉心,“一路顺风。”
这是西番古老的手语,其中蕴藏着祝福。
时荔下意识伸手摸过自己的眉心,忍不住笑了,歪了歪头,“那神子,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看我快要走了,要不要告诉我?”
每一代神子都被尊称为神子,可是名字却是独一无二的。
神子静静地看着她,神情有些温柔又无奈,最后说:“明释。”
他的名字,在被认可为神子之前,竟然被人提起。
可是来到这里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他,十多年的光阴,忽然被问起来,感觉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明、释……”
时荔无声地呢喃这两个字,抬起头对他灿然微笑,“我记住了,以后我会给你写信的……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好。”
时荔启程的声势极其浩大,和来时全然不同。
西番的子民仿佛才知道虞朝的嫡公主在西番待了三年,在她离开时纷纷走出来看热闹。
时荔穿着华丽无比的虞朝衣服,佩戴着满头珠翠,坐在华贵的步辇中,偶尔听见外面传来西番子民的声音。
抬起手,轻轻拂过鬓角。
波澜不惊。
只是在离开西番的主城时,还是忍不住停下,走出步辇回头看了一眼。
比虞朝更湛蓝广阔的天空,笼罩着西番主城。
远远看着恢弘壮丽。
谁又知道也是重重枷锁,将人困在其中呢?
“走了。”
时荔转过头不再多看,从步辇换成马车,曾氏也跟着坐了上来。
上了马车之后,曾氏一手悄悄捶着腰,愁眉苦脸地想要说一说自己这一路辛苦,好让时荔垂怜。
可是抬眼看见时荔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忽然没有了底气,放下手舔着脸凑过去,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公主殿下离开皇宫这么久,奴婢可一直帮您看着呢,保证不让您回去以后不清楚状况!”
时荔转头看她,没有说话。
曾氏却自觉得到了鼓励,赶紧笑着说:“殿下,这几年陛下和娘娘忙着应对那位,没有时间梳理东宫,您还是陛下唯一的骨血。”
一个乳母,自然不知道当初原主离开长宁时,太子妃抱着她许下的承诺。
“殿下当年为了陛下和娘娘,小小年纪被送到苦寒的西番,受了多少罪,这一回回去一定要让陛下和娘娘多多疼惜。”
“以后皇宫里出生的孩子肯定少不了,殿下可要好好为自己打算。”
曾氏洗脑的话一套接着一套,却是一点儿真正有用的都没有说。时荔本来就不指望她什么,只是微笑着聆听,好像都听进去了一样。
然而心里想的,却是南辕北辙。
虞朝曾经出了女皇,虽然凤毛麟角,但也不会太过突兀。
原主曾经在东宫受教养,完全是按着未来的女皇培养的。只是当初情况紧迫,没有办法才被送到西番。
临行之前,太子妃抱着她承诺,接她回来之前,东宫绝不会再有别的继承人出世。
一晃三年,太子妃的的确确兑现了当初的诺言。世人还以为是巧合,却不知道这是当初一家三口达成的共识。
时荔回想着原主之前的经历,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她不算一个有野心的人。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也要好好地做好未来的继承人。
何况,她心里那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只有站到更高的地方才能实现。
回长宁的路上,曾氏一直絮絮叨叨对她进行洗脑。
听得多了,时荔也觉得烦闷。
但毕竟是自己的乳母,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当曾氏心思越来越大,还想挑拨她和如今的皇后关系,让时荔更亲近她时,时荔微微挑眉。
这个人,实在是不能继续留在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