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他看见那个粗布麻衣长褂的女人,正托着腮蹲在那,看着铁牢里昏睡的女人。
这一刻,她才看起来像个女人。
安静,优雅,带点俏皮。
姐妹俩身高差不多,她的身形,比她妹妹凤姐要魁梧许多。
是她刻意增重,还是受审所致?
日本人之所以那么重视她,非要让她叛变而不是随意枪毙,就是看中她的能力吧?
能在顾东来小田四人围捕下逃脱,这样的特工,全国也没几个。
所以,她在十三太保里的职责是暗杀。
暗杀?
抗日激进分子?
左倾人士?
红色资本家?
郑开奇慢慢走了过去,缓缓道:“布谷鸟,你可以走了。”
女人吓了一跳,很快,面色严峻道:“那是我以前的代号。”
郑开奇笑道:“我觉得那个更适合你。”
女人沉默片刻,说道:“我现在的代号,是活死人。”
“再见,布谷鸟。”郑开奇说道:“布谷鸟,我提醒你,对方是个厉害角色,你别掉以轻心。”
女人有些奇怪看向郑开奇,最终没有计较他喊错代号的事情,转而说道:“温情手段对我没用。等我抓住那个共产党,你必须把我妹妹放了。”
他送女人往外走,问,“中统时期你的外号叫布谷鸟,因为你能飞檐走壁么?”
女人最终还是回答了他,“不,是因为我的嗓子。”
布谷鸟,声声叫,唱着动人的歌谣。
郑开奇纳闷,“你的嗓子,怎么毁掉的?”
现在她的嗓子,沙哑难听,如金似铁。加上高绝的功夫,和骇人的肩宽体型,才会让人以为是男人。
女人冷冷看向郑开奇,“你跟日本人那么好,不知道得不到的,他们就会毁掉么?”
女人离开了,还是走的窗户。三层楼的距离她一跃而下,大袖飘摇。
郑开奇感慨万千,地下斗争对于男人都足够残酷,更何况是女人?
他拿起了电话。
***
顾东来挂了电话,披衣出门。
他是练家子,脚程快,很快就到了几条街外。拿起了电话,把刚才郑开奇用暗语说的内容重新说了一遍。
“今晚家中有贵客,之前是远房亲戚,后来闹饥荒翻了脸,不过现在也是个可怜人。我这里招待不周,让他去你那里,好好招待,大块的厨师手艺最好。”
李默受伤入院后,与租界的联系由顾东来兼任。
他这通电话打到了振邦仓库,接电话的是沈天阳。
能负责仓库,自然能听得懂暗语。
有军统或者中统的特工今晚会到,电话那边的人不好解决,只能求助于他们。他现在容易被拿捏,可能回头,想方设法让他回到抗日统一战线上来,过去种种既往不咎。
大块厨师什么意思?大个子招待?
是来人喜欢大个子?还是说认识这里的大个子?
仓库里有喇叭,沈天阳喊了一嗓子开会。
老弱病残就齐了。
慧敏他们都来,沈天阳简单说了句,“今晚有人来,上面让咱们抓住了好生款待。”
群情振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啊。
“不过,上面点名了叫高个子的上,必须要露面。”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慧敏说道:“老沈,说的不是刚投靠过来,整天闲的没事的那两个小伙子吧?其中一个跟门板似的。”
沈天阳一拍额头,“就是他。还是上面对咱们情况熟悉啊,有什么人都清楚。我亲自去叫他,这俩混蛋鬼精着呢,我一喇叭他们早醒了。”
有人说道:“他能乖乖就范来帮忙?我看悬。”
“悬?哼,今晚不干活,明天我就掐了他的肉,让他整天吃青菜。哼,咱们多长时间才吃一顿肉?他天天吃,舔着脸。”
铁塔确实早就醒了。
从东北离开到上海,他一直睡的很浅。
他看着面前高大的老头,有些疑惑。
沈天阳大大咧咧问道:“睡醒了?”
铁塔点头。
“来了几天了吧?”
“恩。”
“干过一点活了么?”
铁塔摇头。
“要脸么还?”沈天阳叉着腰,“还好意思坐在那?”
铁塔站起身。
“坐下吧。我不想抬头跟人说话。”
见铁塔听话走下,沈天阳来回走着,“呐,知道你是个好脸面的人,给你个机会,一会我们会抓住一个人,你去见一面。”
铁塔心里有些嘀咕。
这阵子的相处,这些一个个身上有病的家伙们,个个斗志昂扬的,他见过,在东北,抗日联军很多人都是这样。
跟年龄无关,眼睛有光。
他不排斥他们,也没准备靠近。
每天吃喝等死什么也不干,也不是没有让他们撵走的意思。
没想到,来活了?
“需要我帮忙?”铁塔试探道。
“看不起谁呢?”沈天阳大喝一声,“你就负责收拾好自己,见人家一面。”
沈天阳的一生,没有冷笑,揶揄,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大嗓门。
教育完了铁塔,老家伙们稍稍预备,半个时辰后,就有一道轻盈的人影到了货场外面。
整个货场之前在古力手中时,高达三米的墙上都缠着铁丝网,只有门口这一块能勉强入驻。
那人影在门口稍事休息,也不助跑,脚在地下一跺,身子就拔高了一些,又在墙上一点,手就到了墙头之上,顺势一拍,身子就越过三米多的墙,轻轻落地。
入眼是一片空阔的院场,再往里走就是成片的仓库。
“地址没有错,会在哪里?”
女人刚往前走了几步,一道网从天而降。
上海靠海,渔民的手艺可是相当不错。
这一招撒网由一个资深老渔民亲手撒出。他出现在旁边的墙头之上。虽然一只腿瘸着,嶙峋肌肉的双臂却硬是把这个特制的网甩得如天女散花,异常饱满。
此网属于大口重网,专门用来抓捕大鱼。网边的用了大型的铅坠。
光是甩出去这张网,他就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人发现后已经快速后退,那网的重量根本不允许她应变,直接扣在她头上,压她在地上,腰都直不起来。
她奋力挣扎,感觉着力量的丢失。
“别白费力气了,这一整个网得重两百多斤,老梁那个夯货扔一次都散架了,你轻身功夫那么好,力气嘛,就一般般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老头缓缓走了出来,正是沈天阳。
“欢迎来到汉奸走狗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