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一声喊，那人高兴地回过头看着他，他拖着受伤的双脚还没走远。“哎！什么事儿，您说！”他感激地看着狗子。
    “你，明天这个时候，再来一趟。我们商量商量……明天晚上你来了再细说。”
    “好好！我一定准时来！”那人忍着伤痛，高兴地回答道。
    “去吧，赶紧去找大夫看看你那脚，小心溃烂化脓。”狗子还是有些不忍心，小声嘱咐后，“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狗子一人坐在院子里，心里矛盾万分。他希望豆豆能找到自己的家人，但又不希望她被带走。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自私，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想没什么毛病，毕竟这些年，养她宠她的，都是他们家的人。
    “狗子。”花儿从屋里走了出来，坐在他的身边。
    “你都听见了？”狗子问。
    “嗯，秦妈也跟我说了。”花儿握着狗子的手，抿着嘴笑了笑。“心里不好受了吧？这一天总会来的，你我不是都清楚吗？”
    “唉……让豆豆自己选吧，她有权利知道，更有权利选择。我拦在中间，也是不道德的。”狗子估计豆豆不会愿意跟他走，但还是有些担心。
    “你先别急，我估计豆豆不会跟他走的，你信吗？”花儿笑着说。
    “那就最好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咱们告诉豆豆，然后她自己愿意留下来。我这么想是不是有些自私？”狗子看着花儿问。
    “我不这么认为。你又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只是跟豆豆感情深了而已。感情深还不是因为你平时对她好吗？豆豆是个好孩子，聪明着呢，她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人生，放心交给她自己吧。”花儿握紧了狗子的手。
    “只能这样了……豆豆知道了吗？刚才外面这么大动静，她听见没有？”狗子问。
    “她倒是什么也没问，但我估计她是知道了，心里可能正在难受呢。还好，有大双陪着她。”花儿说，“要不，咱们进去直接跟她说了吧，不然她这一夜也睡不着。”
    “行，咱们一起进去，叫上秦妈，咱们一家人商量商量。”狗子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夜晚冰冷的寒风直接经过喉咙凉到了他心里。
    大家一起聚在屋里，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就算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我已经都知道了。”豆豆主动打破了沉默。
    “那……你怎么想？”狗子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什么想法，以前怎么过，以后就怎么过。”豆豆说。
    大双拉着她的胳膊，紧张兮兮地说：“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谁陪我？”
    “我不走，也不可能走，除非爸妈赶我走。”豆豆说完，抬眼看了看狗子和花儿的脸色，委屈的表情就好像生怕自己被赶走一样。
    “瞎说啥呢？怎么可能赶你走？疼你还来不及呢！我们就怕你自己想走，那爸妈也不好拦着你，毕竟，那可能真的是你的亲人。”狗子说。
    “不！那绝对不是我爸爸，没有人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掉，就像扔垃圾一样地扔掉。”豆豆气愤地说，“我就是去要饭，去流浪，我都不会跟他回去！决不！”
    “可那也是你唯一的家人了，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吗？你现在还小，不懂事，等你长大了再想找他，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秦妈看着豆豆说。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他走！”豆豆斩钉截铁地说。
    “那要不这样，你们见一面，好歹也算给他一个交代。你要是不愿意走，就继续留在这儿。但跟他也不要断了联系，这样可好？”花儿提议道。
    “这样好，这样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狗子也同意花儿的想法。
    豆豆却一脸不情愿，她不想见这个人，这个把她当垃圾一样扔掉的人，这个明明流着相同的血，却一点儿也容不下她的人。
    “见见吧，豆豆。见一见，你又少不了一斤肉，少不了一根汗毛，你说是不是？你要是不愿意见他，说不定，他就要偷偷躲在哪个角落看着你，这不是更难受吗？”花儿劝说道。
    豆豆想了想，犹豫地点了点头。“那我只见一会儿，看一眼就走。而且你们都要在，我不想单独见他。还有，不管他说什么，你们都不要赶我走，如果你们同意，我就见。”
    “同意，同意，当然同意！你说的这些，就算你不讲，我们也准备这么做，我们还怕你想跟他回去呢！”狗子高兴地说，“只要你自己不愿意走，那我就好办了。”
    一番交谈过后，大家也算是达成了共识，终于可以踏实睡下了，狗子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第二天晚上，豆豆爸爸如约而至，他轻轻地敲了敲院子的门。
    秦妈赶紧跑过去开了门，她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哎呦！这还刻意打扮了一下呀！进来，快进来！”
    豆豆爸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抹了油，梳得很整齐，显得斯斯文文的，就是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看来受的伤还不轻。
    狗子站在堂屋门口迎接着，“进来吧，屋里坐。”狗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喝茶。”
    豆豆爸爸见狗子惜字如金，便主动问道：“你们昨晚说得怎么样？她知道了吗？她怎么说？”
    狗子看他心急得很，去敲了敲里屋的门，让豆豆她们都出来坐。
    花儿和秦妈先走了出来，豆豆一直躲在她俩身后不肯露脸。花儿轻轻拉了拉豆豆，说：“来，没事儿，你坐在爸爸旁边。”
    豆豆爸爸看豆豆紧紧挨在狗子身旁，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而且还喊狗子“爸爸”，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的表情也尴尬了起来。“哎呀，一看你爸爸就对你很好，你很喜欢他。”他对豆豆说。
    豆豆看了他一眼，把头扭了过去，躲到狗子怀里紧紧抱着。狗子轻轻拍着豆豆，让她放松一些，心里既得意，又心疼。
    “她现在叫‘豆豆’。”狗子对豆豆爸爸说。豆豆也偷偷看了一眼她爸爸。
    “来，把头抬起来，大大方方的，别害怕，爸爸在这儿呢。”狗子对豆豆说。
    “爸爸在这儿……”豆豆爸爸听到狗子说这句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但他仍然努力地扬起嘴角，看着豆豆说：“你……你还认识我吗？”
    豆豆睁着大眼睛，撇着嘴摇了摇头。
    “哦，也难怪，那时候你还小，一晃也过了这么多年了……”豆豆爸爸攥着手，心里又紧张，又难过。“那你……你还好吗？”
    “我很好，不用你担心。”豆豆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
    “哦，那就好，那就好……”豆豆爸爸看她终于肯说话了，激动地眼眶都湿润了。
    狗子、花儿和秦妈看着豆豆爸爸这副模样儿，也不忍心再怪他什么，毕竟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你知道我是谁吗？”豆豆爸爸又问。
    “我不认识你，你是跟我毫无关系的人。”豆豆肯定地回答道。
    谈话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大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豆豆突然站起来说：“我现在可以回屋里了吗？”
    “别急别急，让我再好好看看你！”豆豆爸爸一下子也着急了，眼看着自己的亲闺女对自己如此冷漠、毫无感情，甚至有些反感和抗拒，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看着豆豆说：“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都是爸爸的错，请你原谅我……”
    豆豆直直地盯着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生气地说：“你没有错，你只是做了一个选择，但是你已经选过了。我爸爸妈妈跟我说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你既然已经选了，作为一个大人，你就应该承担一切后果。”
    “你说的对，说的对，是爸爸不对，爸爸对不起你……”豆豆爸爸赶紧附和着。
    “你别这样说，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在这儿。”豆豆指了指狗子，“我这辈子就一个爸爸，他就是我爸爸。你还有别的事儿吗？没别的事儿，我就要进去看书了。”豆豆抬着头说。
    “好，好……读书好，爱读书是好事……”豆豆爸爸的话还没说完，豆豆一转身就跑进去了，剩下一屋子大人坐在堂屋里沉默。
    豆豆爸爸尴尬地说：“那就这样吧，这样子她也不可能愿意跟我走，就依她吧。但总让你们养着她，我也很愧疚。这样，我以后挣的钱，每月给你们寄，就当作是我给她的钱。”
    “别别别！你千万别给这个钱！”狗子赶紧站起来说，“我养了她这么些年，不是为了今天让你还我钱的。豆豆是个好孩子，是个值得被爱的孩子，可是她很不幸，她有了你这么个爸爸……我既然决定照顾她、养育她，就不图什么。我只要求一点，你让她继续跟着我们，你要是想来看她，打个招呼就可以，但我希望你不要违背她的意愿，强行带她走。”
    “哎呀，兄弟！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呢？不会的，不会的！我现在千怕万怕，就是怕她恨我这个爸爸。她不认我没关系，这都是我应得的，我只希望她好，她只要好好的，她高兴我就高兴。”豆豆爸爸心里也很清楚，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这瓜是他自己扔下来了的。
    “行，那咱们就一言为定！这么多人证在，希望你不要食言。再说，你拿不出实际的证据证明她就是你女儿，单凭长得像，我也不可能让她跟你走。”狗子强调道。
    “不重要了，这都不重要了，既然她已经不愿意跟我走，想要留在这儿，证明她是不是我亲闺女，还有什么意义呢？哪怕她让我做个叔叔，只要能跟我好好说说话，对我笑一笑，我也就满足了。这都是我咎由自取……”豆豆爸爸确实也没什么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你也别这么说，豆豆她是个好孩子，懂事，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看你今天打扮得干干净净的，也知道你是有心想让她喜欢你一些，可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毕竟你给她造成这么大伤害，她还是个孩子呢。”他回头看了看屋里，又对豆豆爸爸说：“你叫我兄弟，我虽然不想搭理你，但念在你可能是豆豆生父的情分上，我可以不再对你恶语相向。以后你想来看她，就提前言语一声，但也不要太频繁了，你知道这孩子现在对你……”
    “我知道，我真的谢谢你，狗子兄弟，真的谢谢你！我这辈子剩下的日子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赎罪，赎丢弃闺女的罪。我以后都做好事，给豆豆积福报，让她以后能过得顺遂一些。”豆豆爸爸说到这儿，突然往外走了一步，他提起他的袍子，直接跪了下来，给狗子磕了三个响头。
    “你……你这是干啥？”狗子看他这番举动，赶紧过去把他拉了起来。“我说了，我做这事不是为了你，你也不用对我多感激。”
    “大兄弟，你这是干啥？”秦妈和花儿也赶紧过来搀扶着他起了身，“你要真觉得自己有罪，你就好好赎罪！磕头有什么用？”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大恩大德，此生难报！我百般忏悔都无济于事，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你们的感激之情。你们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也不会总是来骚扰豆豆。但如果你们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必定竭尽全力！”豆豆爸爸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好的字条，上面写了他现在的住处和名字。
    “哟……这是你自己写的吗？”狗子问。
    豆豆爸爸点了点头。
    “一码归一码，你这字写得还挺好。”狗子说。
    “我也没什么本事，平日就爱读读书，写写字，也是没用得很，没什么用武之地……”豆豆爸爸惭愧地说。
    狗子看着他，突然心生可怜，认真地对他说：“你是否知道，你抛弃的这个闺女和你一样，从小爱读书、爱写字，颇有天分，学堂里的师傅都夸她有灵气。唉……可惜你……”狗子摇了摇头。
    豆豆爸爸听了这话，高兴里夹杂着悔恨，他不再说话，而是高举双手，诚恳地给狗子一家人作揖鞠躬，最后红着眼睛跟大家道了别。
    豆豆爸爸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私自愧……不能忘……不能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