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雪一直在下，孩子们都在外面堆着雪人，放着鞭炮，热热闹闹地过大年。
    豆豆爸爸提着一个篮子，怯生生地站在狗子家院儿门口。他听到里面传来爽朗的欢笑声，却被这笑声吓住了脚步。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不该进去打扰人家欢喜团聚。
    “豆豆，你看！站在咱家门口的那个人，是不是上次来的那个？”大双不敢对豆豆说那是她爸爸，害怕大过年的惹她不高兴。
    豆豆伸着头看了看，果然是他。“不用管他，咱们自己玩儿自己的吧。”豆豆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他，她也不想被他看见。
    大双看了看豆豆爸爸，觉得他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也是可怜，于是她想了个办法。“我进去抓一把糖出来吃，你跟苗苗先玩儿着，我也给你们带一点儿出来。”大双说完，就往院门口跑，经过豆豆爸爸身边时，她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他。
    “呀，是你呀！你爸爸妈妈在家吗？”豆豆爸爸一下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和自己女儿是好朋友、好姐妹。“叔叔给你们带了好吃的，来！拿进去吧！”豆豆爸爸有些尴尬地说。
    “叔叔，你等着！”大双并没有接过篮子，而是直接跑进了屋里。“爸！妈！他又来了！”大双边跑边喊。
    狗子他们正在堂屋里边包饺子，边聊天儿，嘻嘻哈哈地高兴着呢，看到大双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谁呀？谁来了？”狗子问。
    “就是豆豆爸……”大双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就是那个被你用老鼠夹抓到的人！他提了一篮子东西，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大双说完，在桌上抓了两把糖揣进口袋里，一溜烟儿又跑了。
    狗子赶紧擦了擦手，“我出去看看。”
    张婶儿一脸疑惑地看着花儿和秦妈，秦妈给她使了使眼色，让她先不要说话。张婶儿这下更加好奇了，这到底是什么人？大家好像都不大欢迎他。
    “哟，你咋站门口呢？来了也不吱一声儿……外面怪冷的，快进去坐坐。”狗子的语气里也没有什么热情。
    “哎，好！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嘛，想着在门口等一会儿……对了，这……这个是给你们带的东西，不值什么钱，但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豆豆爸爸赶紧把那篮子东西塞到了狗子手里。
    狗子看了看他，大过年的也不想驳他的面子，更何况，他也是想来看看自己的女儿。“行吧，下次来就来，别带东西了，家里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
    豆豆爸爸跟在狗子后面，十分拘谨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过年时走亲戚串门儿的。
    狗子把篮子放在了地上，给豆豆爸爸倒了杯热茶。“来，喝点儿茶，暖和暖和。今年可太冷了。”
    豆豆爸爸还站在堂屋门口没有进来，听了狗子的话，才突然回过神来。他在地上使劲儿地跺了跺脚，怕把鞋子上的雪水带进人家屋里去。
    “哎呀，大家都在呢！实在不好意思，大过年的，打扰你们大家了！”豆豆爸爸一副歉疚的表情，让张婶儿觉得他是不是欠了狗子家钱，暂时还不起，想来说说情再拖一拖。
    秦妈很知趣地对张婶儿说：“老姐姐，我去厨房加点儿馅儿，你来帮我搭把手。”
    “好！”张婶儿也很机灵，一下子就看出来这其中的不寻常，便乖乖地跟着秦妈进了厨房。
    “我去把那几个孩子叫进来歇会儿，这也玩儿了大半天了！”花儿想着，豆豆爸爸这次来，一定是想趁着过年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孩子。无论他以前犯了什么错，现在也有看孩子的权利啊。
    “哎，好！谢谢，谢谢！”豆豆爸爸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确实想女儿了，只不过，想女儿这件事，对别人来说很平常，但却无法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对他来说，这更像是一种奢望，或者说是一种不合理的要求。
    狗子一看，就剩他们两个人了，于是直接说：“你下次想来，就直接来，别整得偷偷摸摸的……看孩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狗子的语气依然不是特别友善，因为不管豆豆爸爸怎么后悔，他始终是当初抛弃豆豆的人。
    “好！好！”豆豆爸爸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对，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你们……最近都还好吧？我看院子里和上次来的时候也不一样了，房子盖得挺漂亮！”他硬生生地说。
    “嗯，家里又来了个老妈妈，屋子不够住了，就又盖了两间。”狗子应付道。
    “兄弟，跟你比，我们俩，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唉……”豆豆爸爸觉得，在狗子面前他显得特别自私、特别渺小，而狗子，简直就是圣人一样的存在，他竭尽所能去帮助跟他毫无关系的人。而他呢，却受人挑唆，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扔到了大街上，不闻不问，现在又想来忏悔，他想想，也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呵呵……”他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狗子问。
    “哦，没有没有，我是在笑我自己……”豆豆爸爸赶紧解释道。
    狗子看着他，觉得他奇奇怪怪的，说起话来也前言不搭后语的。
    正在这时，孩子们跟着花儿进来了，豆豆爸爸伸着头往外看，却唯独没有看到豆豆。
    花儿看出了豆豆爸爸的期待，又回过头催了催。“豆豆！快！快点儿进屋来！”
    豆豆一个人走在最后面，慢慢吞吞，磨磨蹭蹭，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她走进堂屋说：“我不累，也不冷，我想出去玩儿。”
    “哎呀，歇会儿再去！有的是时间玩儿。”花儿轻轻拍了拍她，让她去桌边坐下。“来，妈妈给你剥个酥糖吃。”花儿为了哄她坐一会儿，也是想尽了办法。
    豆豆一直低着头，嘴里包着酥糖，面无表情地嚼着，好像这糖一点儿也不甜似的。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豆豆爸爸主动说：“对了豆豆，你不是喜欢看书吗？叔叔这次来，给你带了好些好书！都是托人买的！就在那篮子里，你回头记得看！”豆豆爸爸不奢求豆豆原谅他，只希望自己能尽其所能地让豆豆开心一些。上次来时，他记得狗子说豆豆爱读书，于是便投其所好，给她准备了几本好书。
    豆豆抬起头，看了看她爸爸，愣了一会儿，嘴里小声冒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下可把豆豆爸爸给高兴坏了，他激动地说：“哎呦，不谢！不谢！你喜欢就行！回头你看完了，爸……叔叔再给你买！”他一紧张，竟说错了话，只好紧紧搓着双手。
    “哎呀！这回豆豆可高兴了，咱们豆豆最爱读书了。”花儿赶紧出来打圆场。
    “哦，不仅是豆豆，还有其他孩子的，都有都有！都在那篮子里。”豆豆爸爸赶紧解释道。
    “来，来来来！尝尝我们刚才现包的饺子！是野菜猪肉馅儿的，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秦妈热情地端了一大锅煮好的饺子出来，张婶儿也捧着碗筷跟在后面。
    “哎呦！这真不好意思，来了还给饭吃！”豆豆爸爸说。“我爱吃，爱吃，我最爱吃野菜猪肉馅儿的。真是让我给赶上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每个人都分了饺子，饺子刚出锅，很烫嘴，但大家好像没什么话说，于是都在认真地吃饺子。整个堂屋里都是“呼噜呼噜”的吃饺子声。声音最大的，就是豆豆爸爸，直到大家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他也没发现，还在认真地吃饺子。
    花儿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碰狗子。她看豆豆爸爸这样子，平时应该也没好好吃饭。
    狗子也发现了，他这吃相绝对不是演出来的。豆豆爸爸现在穷困潦倒，养活自己都困难，还给豆豆买了这些好书，平时过的什么日子也可想而知。狗子坐直身子，示意张婶儿再拿个碗过来，又给他盛了一大碗。
    豆豆爸爸猛然抬头一看，大家都盯着她，觉得自己有些难堪，赶紧解释道：“哎呦！我早上没来得及，就没吃早饭，现在我吃这饺子就特别香！大妈，您这饺子包得真好！比外面卖的都好吃呢！”他笑着说，胡子上还沾了饺子的汤汁儿。
    “哎哟，就是点儿家常手艺，哪儿有那么夸张……”秦妈谦虚地说。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吧，正好煮的多。来。”狗子把刚盛出来的那碗饺子，又推到了他面前。
    豆豆爸爸拘谨地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够了够了，我已经吃饱了，你们吃，你们吃。”他不想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表现出那副穷酸样儿，显得自己很没有尊严，但现在好像已经来不及掩饰什么了。
    “没事儿，你吃吧。”豆豆突然说了句话。
    豆豆爸爸一下像得到了圣旨一样，高兴得眉毛都飞了起来。“啊？那我吃！”他把碗挪到自己面前，又“呼噜呼噜”地开始吃起来。这碗饺子吃起来是真的高兴，就好像是女儿亲自为他做的一样。
    大家都笑了，看豆豆爸爸这副狼狈的样子，也都有些同情他，但着实也想象不出，当年他怎么就昏了头，想到把女儿给扔了呢？
    豆豆爸爸吃完以后把空碗放在桌上，看着豆豆说：“吃了，都吃完了，好吃着呢，你也多吃点儿。”明明一屋子人都在那儿，可他眼里好像只有豆豆。
    豆豆也感觉到了，他一直在盯着自己，所以浑身都不自在。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她赶紧说：“爸妈，我吃饱了，我要出去玩儿了。”她委屈地看了看狗子和花儿。
    “去吧去吧。”狗子看豆豆这个样子也很心疼，孩子毕竟是无辜的，现在还要她违背自己的意愿，生生地坐在这儿，配合着大人所谓的礼节。
    豆豆迫不及待地拉着大双和苗苗就往外跑，连椅子都被碰倒了。豆豆爸爸伸着头，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兄弟，弟妹，还有两位老妈妈，我感谢你们，谢谢你们把豆豆养得这么好，也谢谢你们今天留我吃这顿饺子。”豆豆爸爸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忙，我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了。”
    狗子知道他根本啥事儿都没有，甚至无处可去，无家可回，更不要提什么过年和团圆了。刚才这顿饺子，可能就是他和豆豆的团圆饭了吧。
    “你要是没事儿就留在这儿，跟我们一起过年吧，要是真有事儿，我也不拦着你。”狗子虽然不喜欢他，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心把他赶出去，在漫天大雪里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
    “不了不了，我得走了，你们别送了，我下次有时间再来看你们。”豆豆爸爸给大家鞠了个躬，后退到堂屋门口，便转身离开了。这可能是他最后维护自己尊严的方式了。出了这个门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和谁一起过年。但他知道，总不能厚着脸皮，赖在别人家过年。
    狗子和花儿站在堂屋门口，默默目送豆豆爸爸离开，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他俩相互看了看，摇了摇头。
    “算了，我也留他了，他不愿意留下来，就随他去吧。咱们该说的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狗子转身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张婶儿在厨房里也听秦妈说了豆豆爸爸的事儿，看大家都不吱声，一时也不敢说话。
    “哎呀，好了好了！人都走了！大过年的，别都这么不高兴呀！”花儿打破了沉默。
    “你说他当年图个啥？唉！真想不通！难怪他刚刚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进来。”狗子也剥了一颗酥糖丢到嘴里，想用这甜蜜压一压心里的不愉快。
    “唉，算了，别提他了。你看他刚才那个样儿，估计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也是自作自受。但当下他肯定还是痛苦万分的，女儿就在眼前，却又不能亲近，还要硬着头皮掺和到我们家来。”花儿捏了捏狗子的肩膀，想让他放松点儿。
    “来来来！搓麻将！大过年的老提他干什么？”狗子又把脚踩在了凳子上。
    外面的雪还在下。雪花落在小阿丢头上，它抬头眯着眼，迎接着雪花，落到它的额头上、鼻尖上、嘴巴里。它伸着舌头尝了尝，雪花冰冰凉凉的，还有一点儿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