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在王艳的陪同下,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敷了烫伤膏。烫伤部位的疼痛让她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一直把自己当做个孩子,在狗子、花儿、秦妈和张婶儿的庇佑下长大,没吃过什么亏,受过什么苦,也没遇到过什么特别糟心的事儿,大家总是站在她身后,给她鼓励,帮她解决问题。这回花儿一生病,豆豆立马就慌了,她心神不宁,精力无法集中,说到底,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王艳,我妈生病了,需要在这里的医院动手术。”回宿舍的路上,豆豆认为自己应该给王艳一个交代,毕竟自己烫伤了的时候,是王艳积极主动帮助她来医务室处理的。
“怪不得……那阿姨的病严重吗?”王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豆豆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她说不严重,可我知道,其实很严重。医生说,要做开颅手术,那还能不严重吗?”豆豆感觉敷了药以后,手上的疼痛少了些。“谢谢你,王艳,要不是你,我可能也就慌神了,这手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艳轻轻拍了拍豆豆的肩膀,“豆豆,能看出你很爱你的妈妈。你可要坚强一些啊,毕竟你还要照顾她呢。而且,阿姨要是看见你这样心神不宁,看见你的手已经成了这样,一定会心疼死的。”王艳同情地看着豆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安慰她。
“可是你知道吗,她不是我亲妈,但是比我亲妈对我还亲。”豆豆说着说着,眼泪突然像断了线一样,止不住地滴下来。
“啊?”王艳沉默了一会,也不好多问什么,她知道,豆豆要是想说,会自己说,豆豆要是不想说,她也不便继续问。“阿姨真伟大,能看出来,她也很爱你。要不是她对你这么好,你也不会这么难过……”
“是啊……”豆豆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擦了擦眼泪,“我不敢相信,这手术要是没有成功,或者有其他意外,会怎么样……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得这样的病。她这么善良,老天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豆豆,你别太难过了,还是要尽快振作起来,好好照顾阿姨。咱们宿舍这么多人,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客气,只管张嘴,知道吗?人多力量大啊。”王艳看豆豆这么难过,喉咙里也有些发紧,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她挽着豆豆的胳膊,说:“走,咱们回去,这几天你的手不方便,打水打饭这些事儿,就交给我了。有什么事儿就喊我,别不好意思。”
豆豆感激地看着王艳,说:“也不知道我这是什么命,我虽然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可人生这一路上,遇见的全是好人,全是我的贵人。”
“哎哟哟,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又要哭了。”王艳向豆豆扮着鬼脸,“高兴点儿!你高兴,阿姨才能高兴啊,人一高兴,病就容易好,这可是真的!”
豆豆笑中有泪地点了点头,“嗯,好,我不哭了,我要积极一点。我还得照顾我妈呢。”
“这就对了嘛!走,我那儿买了些点心,回去一起尝尝!”王艳把豆豆从不安的情绪中拉了出来,鼓励她积极去面对母亲的病情,但她心里也知道,这种事儿,外人劝起来总是很简单的,只有真正地深处其中,才能知道这里面的艰难和不易。
豆豆的右手受伤了,慢慢地整个手也肿了起来,像个包子一样,连翻书都不利索了。她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室友们,尽管她们都很热心,抢着帮她干这干那。
“你俩出去吧,该干啥干啥去吧,总陪着我待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我一个人可以的,我手是烫伤了,腿还没瘸呢!再说了,不还有一只手能用吗!”豆豆开着自己的玩笑,她不想让两个好朋友为她担心。
“没事儿的,我们在哪里学习都一样,不一定要去教室和图书馆的。”方蕾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笑着说。
“是啊,你别管我们了,我俩就愿意待在这儿。”王艳给方蕾挑了挑眉毛,两个人十分默契地笑了笑。
方蕾和王艳的善意,让豆豆心里暖融融的,一直暖遍了全身。豆豆又重新拿起那本书,可那书太厚了,总不听她的使唤。方蕾默默看着,又扬起了嘴角,她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了精致的蝴蝶发卡,站起身直接夹在了豆豆的书页上。
“这下好了,你可以把书放桌上看了。”方蕾说完,低下头继续看书,屋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翻动书页和用钢笔写字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那蝴蝶发卡上,在书页上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如梦如幻。豆豆看着这微微抖动的光彩,感觉这蝴蝶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充满了生的希望。豆豆突然想去医院看看花儿,也好让方蕾和王艳忙活忙活自己的事儿,于是决定出门一趟。
豆豆一个人走出了校园,她在路边买了点儿水果,准备搭个便宜的三轮车去花儿住的旅馆陪陪她。她站在路边挥着手,等了半天也没有拦到空的三轮车。正在这时,恰好一辆三轮车停在了她的面前,有人要在这里下车。豆豆赶紧迎了上去,生怕被人抢了先。
“师傅,多少钱?”车上的人问。
豆豆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她一下子愣住了,抬眼一看,车里的人也正看着她。
“豆豆……”
“郝景兰……”
“小伙子,你还下不下车?姑娘,你到底坐不坐车?你俩别耽误我做生意啊!”蹬三轮车的师傅催促道。
“哦哦哦!我这就下车!”郝少爷赶紧跳下了三轮车,这让豆豆一时犯了难,她好不容易拦到的三轮车,要是不赶紧上去,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下一辆。
“喂!这位同学,你到底坐不坐?你不坐我就上去了!”豆豆身后还有一位男同学也在催她,见她半天没反应,那同学绕过她直接跳上了车,“师傅,走,去火车站!”
“好嘞!”三轮车师傅立马站起身,使劲儿地蹬了几下,便走远了。
豆豆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地面,说:“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我有话要跟你说,我知道你的地址,所以……豆豆,我这次不请自来,恳请你原谅!”郝少爷满脸的歉疚,他浑然不知原来肩上背着的包,早已经拖到了地上。
豆豆心里感觉很复杂,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此刻她既感动,又难过,既兴奋,又委屈,心里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
“有什么话,说吧。”豆豆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她丝毫不想让郝少爷觉得,她对再次见面还有什么期待。
“我……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吧。”郝少爷愣愣地杵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儿说吧,我还有事儿。”豆豆冷冷地说。
“你怎么不看着我了?”郝少爷心里一阵酸痛,低声问道。
豆豆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郝少爷也直直地盯着豆豆,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但却思绪万千。
“对不起,我……”郝少爷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他在路上想好的所有说辞,在这一瞬间都显得无比苍白,没法说出口了。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你别想多了。”豆豆无奈地笑了笑,问:“你还有别的话吗?没有的话,我要去看我妈了。”
“你妈?阿姨也在这儿?阿姨怎么了?”郝少爷关心地问。
豆豆想了想,说:“没什么,这跟你没关系。”
郝少爷觉得心里又刺痛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很窝囊,莫名地一错再错,却又没什么办法扭转当下的局面。他一点儿也不怪豆豆对他是这样的态度,他低着头,咬着牙,沉默不语。
“哎?豆豆?果然是你。”
豆豆回头一看,竟然是孟远在叫她。“孟远……你怎么也在这儿?”豆豆没有想到,这下局面更尴尬了。
“我出去买书了,刚回来。怎么样,叔叔阿姨她们回去了吗?”孟远一开口,就让郝少爷觉得气势上输了。
“还没有,还在旅馆呢。”豆豆挤出了微笑说。
“那这位是?”孟远看豆豆有点儿不高兴,于是故意问。
“我是……”郝少爷快速思考着,该怎么介绍自己,才能不输给眼前这个男同学。
“这是我老家的邻居。”豆豆打断了郝少爷的话。
“同学,你好!我叫孟远。”孟远伸出了手,看着郝少爷。
郝少爷迟疑了一下,只好也伸出手,握住了孟远的手。“你好,我叫郝景兰。”他实在地感受到孟远的手宽厚而有力,相比之下,郝少爷觉得自己又输了。
“你吃饭了吗?要不,一会儿咱们一起吃顿饭?”孟远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好像有一些矛盾,表情都很不自然。
“不用了!”豆豆抢着回答,“我现在要去我爸妈那里一趟。下次,我单独请你吧,欠你的那顿饭,我一直记着呢。”豆豆看着孟远笑了笑。
孟远也看着豆豆笑了。“那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孟远向郝少爷点了点头,“同学,咱们下次再见了!”
孟远礼貌地打了招呼以后,便从容地离开了。豆豆低着头不说话,郝少爷看着孟远离开的背影,问:“这是你……”
“忘给你介绍了,这是我学长。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豆豆说完,便又走到街边,招着手开始拦三轮车。
郝少爷这才发现,豆豆的手好像受伤了,看上去,她还有点儿疼。“豆豆,你这手怎么了?”郝少爷担心地走上前问。
豆豆把手往后缩了缩,“没什么,不小心烫了一点儿。”
“一点儿?这都肿成这样了!走!我带你去医院看看!”郝少爷看着豆豆红肿的手,还肿着硕大的水泡,甚是心疼。
“不用!我早就看过医生了!”豆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一下子都冲着郝少爷撒了出来。
郝少爷被豆豆的样子吓住了,他从没见过豆豆这副模样。他印象中的豆豆,是温文尔雅的,是知书达理的,郝少爷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失去了理智。
豆豆拦到了三轮车,在上车前,她站了一会儿,见郝少爷也没吱声,便失望地坐了上去。“师傅,走。”
“好嘞!”师傅应了一声,很快就把三轮车给蹬走了。
郝少爷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呵呵……”他发出了一阵苦笑,“我真是好笑……”
郝少爷缓缓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背包。他没有拍掉背包上的尘土,而是直接拎着它,往豆豆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
夕阳温热不刺眼,但直直地照进了郝少爷的瞳仁里。郝少爷心里明白了,自这一天起,他在豆豆那里,应该也没有什么机会了。他想起了刚才那个孟远,孟远的形象高大而温暖,让人一看就喜欢。“是啊,你又拿什么跟他比呢?论相貌,论学识,论距离,论家庭……论自己……”
郝少爷站在路边,学着豆豆的样子,招手拦着三轮车。他又看了看周围,这地方,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郝少爷心里还存留着一丝自尊,这点儿仅有的自尊告诉他,不应该再对豆豆穷追不舍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自己不配。
豆豆静静地坐在三轮车上,强忍着自己的眼泪,可一路颠簸的三轮车,硬是把她的眼泪又给抖了出来。豆豆立刻抬起手,擦掉了眼泪,“你在哭什么,你其实本来就不喜欢他。”她对自己说。
豆豆不愿承认,如果郝少爷刚才死死地拉住了她,她也许就暂时不会上车,可能还会再听他解释两句,或许也可能原谅他。豆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点儿都不愿意听郝少爷解释,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这次离开之后,还会有和他下次的相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