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听了阿宽的话,转过头看了看大双,见她和大力俨然一副十分恩爱的模样。“小姑娘倒是挺利索的,人也热情。”
“那当然了!可少爷喜欢的是豆豆姐,要是我,我就觉得大双姐好。”阿宽一本正经地说。
“你觉得大双姐好?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姐姐了?”阿龙凑到阿宽耳边问。
“你瞎说什么呀!我就是把她当个姐姐,她对我可照顾了,一点儿也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阿宽赶紧辩解道。
“怎么?看得起你,就算是对你好了?”阿龙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宽。“你以后找媳妇儿的标准,就是人家能看得起你?”
阿宽委屈地说:“那不然呢?愿意嫁给我,我就娶了呗,我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人家不嫌弃我,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我这辈子也没打算结婚。”
“不结婚?你现在年纪还小,你再大一点儿肯定是要结婚的呀。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孤家寡人吗?”阿龙觉得阿宽有点儿意思,和一般的小伙子是有点儿不一样。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几乎天天都在想着娶媳妇儿的事呢。
“你怎么跟少爷说一样的话?少爷也说,不能当一辈子下人。可我天生就是下人啊,不做下人,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去,还不如就在郝家做到老算了。对了,你别光说我呀。”阿宽凑到阿龙眼前问道:“你比我大,你怎么也没结婚?”
阿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叹了口气,说:“我不是不想结婚,我有喜欢的姑娘,只可惜,她家里人嫌我没本事,不肯把她嫁给我罢了。她嫁给了别人,打那以后,我也没看上其他哪个姑娘了。”
“哦……”阿宽一脸同情地说:“原来是这样……那她嫁得好吗?那人难道很有钱吗?”
“反正是比我有钱得多,过得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人家都成家了,我也就没去打听了,免得节外生枝。只要她能过得好,那也值了!”阿龙眼神空洞地盯着桌子,又想起了嫁到远方的她。
“牛肉面好了!实在对不住,这会儿人有点多,上得慢了些。”大双把两碗面端到桌上,用围裙擦了擦手。
“没有没有,大双姐,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们。”阿宽生怕耽误了大双面馆里的生意,不好意思地说。
大双笑了笑,想到郝少爷上次在自己结婚那天偷偷来看豆豆,又想趁这个机会侧面打听打听,也当是帮豆豆求一颗定心丸了。
“对了,阿宽,姐问你个事儿。”大双小声说。
“姐,你随便问。”阿宽赶紧把筷子放下,认真地看着大双。
“你们少爷……他最近怎么样?听说他和那个阿莲的婚事吹了,那他现在……”大双欲言又止。
“唉……”阿宽皱着眉头,“别提了,我们少爷苦着呢。自打我们老爷走了以后,少爷肩上的担子可重了。”阿宽想了想,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也没有多说。他知道大双关心的是什么,于是直接说:“我们少爷现在不考虑成家的事儿了,他现在一头要顾着上学,一头要顾着家里的生意,已经没那份心思了。”
“哦,这样啊……那他可真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大双听阿宽这么说,自然也放心了些,最起码知道郝少爷事务繁忙,应该对豆豆没什么太大的心思了。“那你们吃吧,我去忙了,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大双朝阿龙也点了点头,便去忙活了。
阿宽拿起筷子,“呼噜呼噜”地吸着面条,烫得额头上直冒汗。
“哎,不是我说,你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头猪在我旁边呢。你这样还怎么讨媳妇儿?”阿龙笑着说。
“不讨了!只要少爷不嫌弃我就行。”阿宽嘴里包得满满的,一脸满足地说。
“不过我怎么觉得刚才大双这话里有话呀。”阿龙又想了想,猜想大双是想打听点儿什么。
“嗨!这还用问吗?她是怕咱们少爷对她妹妹纠缠不清,毕竟咱们少爷前阵子不是……那什么吗?”阿宽伸了伸脖子,往下咽了咽。
“哦,那倒是能理解。这么说,咱们少爷命可真苦。老爷还在的时候我就听他说过,他说他后悔了,说还不如让少爷娶了那个姑娘,说的应该就是这个豆豆。”阿龙给自己剥了颗蒜。“唉,这人生啊,就像剥蒜似的,在你剥开之前,你也不知道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看着是好的,也许里面烂了;看着蒜皮发霉了,也许里面是好的。说来说去,都是命啊!”
阿宽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说得对,我小时候可羡慕少爷了,觉得他锦衣玉食,总有人伺候着,简直是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我反而觉得,当个下人也挺好,无依无靠,也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不好呢?”
“这你说对了。”阿龙一边吃一边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知足就能常乐。我们有我们的烦恼,少爷也有少爷的烦恼。相比之下,他的日子还难过些。”
阿宽把碗底托起,一口气把面汤也喝了个干净。“啊——又香又辣,过瘾!”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钱,仔细折了折,偷偷压在自己的面碗底下。
“哎呦……没看出来,你人还这么讲究呢。”阿龙笑了笑说。
“那必须的!人家对我好,我可不能厚着脸皮白吃白喝的。现在做生意多辛苦啊!起早贪黑的,都是血汗钱。再说了,她成家以后还要生娃,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呢。对了,这回我请你,下回你请我啊。”
“行!下回我请你吃大餐。”阿龙一口气把汤喝完,便站起身,准备跟阿宽一起离开。
阿宽走到门口,笑嘻嘻地对大双说:“姐,你家这面真好吃,我下次还来!那你先忙,我们先走了。”他看着大力也笑了笑,大力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姐,你们俩可真般配!我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阿宽大声喊道。
“好,借你吉言!下次再来呀!”大双笑嘻嘻地目送他们离开了。她回到灶台边,小声嘟囔道:“还好,豆豆没嫁到郝家,不然,这日子还不知道能过成啥样呢。”
张婶儿在厨房里炖着汤,下意识地想把那些碎骨头收集起来,却突然想起,阿丢它们已经不在了。
“唉,瞧瞧我这记性……”张婶儿轻轻叹了口气,又把那些碎骨头扔到一边。
秦妈在一旁看见了,走到张婶身边说:“阿丢它们真是可怜,别说狗子了,我们看着心都疼。但狗子已经那样难过了,咱们可别在他面前表现出伤心难过的样子来。”
“嗯,我知道。早上蒸包子的时候,我还把阿丢它们的包子也蒸了。唉……都习惯了。”张婶儿摇了摇头,说:“狗的命也是命呀!你说那偷狗贼都是什么东西投胎转世的,心咋那么狠呢?”
“嘘!小声点儿,别让狗子听见了!”秦妈往堂屋看了看,生怕狗子听见又要难过。
张婶儿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凑到秦妈身边小声说:“老阿丢还是我送给狗子的呢,他那时候还小,要是没有老阿丢护着他,我估计他也难活下来。大毛、二毛和三毛都是老阿丢的种,阿丢也算是老阿丢的养子了,这下,算是绝后了。”
“谁说不是呢?你听那院子里,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还真是让人不习惯。这狗啊,要么就不养,养了,就放不下了。”秦妈看了看那堆碎骨头,又跑去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看了一会儿。
张婶儿有些犯了难,她见狗子这么伤心,心里难免有些自责。虽然当初是为了帮助狗子才送了他阿丢这只狗,但没想到狗子这么重情义,一养就是这么些年,还养了它的几个儿子,难能可贵的是,一个也没有送人。
张婶儿回想起她原来的住处,回想起那个桥洞,又回想起狗子的爷爷——那个流浪老人,一切都好像还近在眼前似的,不知不觉就到了今天。张婶儿甚至想不起来这中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但却清楚地记得狗子连饭都没得吃的时候的事情。
正在这时,狗子轻轻打开房门,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堂屋里,想倒杯水喝,却发现水壶里的水已经喝完了。
张婶儿端了杯茶,从厨房里走出来。“喝吧,刚泡的茶。”她端详着狗子憔悴的样子,心里是既心疼,又担心。
狗子坐下来,双手握着茶杯,那杯子热热的,在手心里发烫。不知怎的,狗子心里的委屈突然就有些抑制不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张婶儿,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好像三十年前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把张婶儿当成母亲一样依赖的时候那样。
张婶儿看到狗子的眼神,一下子也忍不住了。她走到狗子身边,抱着他的头轻轻拍着说:“没事儿,没事儿,不就是狗吗?婶儿再送你一只就是了。狗不在了,婶儿还在。”
狗子本以为他不会再哭了,该过去的就过去了,可这回,却又忍不住了,眼泪喷涌而出。他颤抖着身子说:“对不起,婶儿,是你送我的狗。老阿丢我没照顾好,它的孩子们我也没照顾好……”狗子的话不仅刺痛着自己,也刺痛了张婶儿。
“别这么说,狗子,老阿丢都活了二十多岁,已经很长寿了。老了都会死的,人也是这样,这哪儿能怪你呢?要不是你把它照顾得好,它也活不了二十多年啊。那几个小的就更不怪你了,都是那丧心病狂的偷狗贼害的!不怪你,都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张婶儿把狗子紧紧抱在怀里,就像当年那样。狗子在她眼里就像自己的亲儿子,即便他现在这么大了,在张婶儿眼里,也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狗子也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年,张婶儿那时也用同样的姿势抱着自己,安慰自己。然而,现在他长大了,张婶儿也老了。
秦妈站在门口,侧歪着头,满眼含泪地看着他们俩。她没有上前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知道这事儿也许只有张婶儿才能安慰得了狗子了。
不知哭了多久,狗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了看张婶儿。张婶儿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鬓边的白发几乎都长满了。狗子心里突然感到很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无论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终究都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他不敢想象,有一天张婶儿和秦妈离开的时候,会是怎样?花儿离开的时候,会是怎样?自己离开的时候,又会是怎样?
张婶儿用粗糙的手帮狗子擦了擦眼角,语重心长地说:“好了,狗子,咱们哭也哭了,走了的也不会再回来了,就别再这么伤心了,过好以后的日子吧。花儿身体不好,豆豆还没成家,大双还没生娃,苗苗和大壮还得考大学呢!家里还有这么多事儿,咱们还是赶紧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吧。你要是想养,婶儿就再帮你找只狗来,你要是不想再养,咱就不养了。行不?”
狗子点了点头,说:“我不养了。阿丢它们几个跟我都是缘分,特意找来的,那就不是缘分了。谁也替代不了它们几个,又何必再找别的狗来呢?婶儿,你说得对,该忙的事儿还多着呢。”狗子站起身,用力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明天,明天我就回店里。总在家待着,看着心里也难受。”
“好,这样好,这样我们也放心了。”张婶儿看着狗子,狗子又走到那棵桂花树下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地上的那捧土。
张婶儿知道狗子这孩子重情义,但没想到他对阿丢它们也是如此的情深意重。也许,只有在黑暗里待过的人,才知道那一丝光明究竟有多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