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在下方又将铁扇扇了两扇。九只狐狸得到号令,齐齐向姜芷夏和宫泽雪冲来。未等凝结法力抗衡,九只狐狸穿过她们的身体,将两人困在灰气当中。
待等灰烟散去,宫泽雪发现姜芷夏不在自己身边,站在她面前的却是死去多时的安旭。
他一如当年刚到星赤时那般,身着绣有青竹的衣衫,在她面前总是很局促,却强装镇定跟她说话。
虽说宫锦雄一回来便宣布了他将会是他的女婿,宫泽雪的丈夫,但他依旧称呼她“仙子”或者“小姐”。
他知道这场婚姻只是一场利益交换,不是宫泽雪愿意的。而他也对她没有男女感情。
他是魔君的间谍,也是乔朗的埋伏在星赤的“钉子”;她是她爹的工具,必要时是她爹的牺牲品。
他们都身不由己。
但他不想再给这个姑娘增加痛苦了。如果可以,他也想保护一个人,就当是补偿自己也好。
两人洞房花烛之时,安旭挑起她的红盖头,愣了许久,说了句:“小姐,很美……”
语毕,一屋子丫鬟全忍不住笑了。宫泽雪羞红了脸,将脸藏于团扇后。
安旭反应过来,连忙道歉,说他不是出言轻薄,只是有感而发。但越解释,屋内的笑声就越大,连宫泽雪也笑出了声。
他在团扇后看到了似弯月的眼睛。
后来,丫鬟退去。整个房间只剩他们两人。
他坐在她身边,手心不住地冒汗。而她也很紧张,甚至有些害怕。
“小姐……小姐,喜欢我吗?”
“啊?”
宫泽雪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
有了第一句话开头,后面也就顺畅了。
他咽了咽口水,稳定心神,道:“小姐心地善良,天真烂漫,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才是。
我知道这场婚姻非你所想,但你我都无力反抗。不过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可能让小姐自由。
你喜欢我,我们便洞房;若你不喜欢,我们便做名义上的夫妻。若小姐哪日摆脱束缚,有了喜欢的人,我们便和离。”
这话过于震撼,宫泽雪半天没反应过来,只重复道:“我愿不愿意?”
“是!我都听你的。”
“我……没想过。”
她只是听她爹的命令,她爹说需要她联姻回报他,那她就同意。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她自己也不想去想,因旦想明白是一件痛苦的事。
“不急。”安旭说:“你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有答案的。”
那晚,宫泽雪躺在床上,安旭躺在地下。熄灭蜡烛后,两人谈天说地,道西说东。安旭话很多,而宫泽雪是最有耐心的倾听者。
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日夜相伴,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近。安旭逐渐没了当初的局促,他可以很自然地当着众人的前牵起宫泽雪的手,但私下里还是如当初承诺的一样,对她以礼相待,甚至有时会因为不得已的出格举动跟她道歉。
然而,她总是笑着摇头说没事。
有天,安旭问她如果有天自由了,她会做什么?
她脱口而出,“改掉星赤现在的门规,重新选一个有能力的仙家当掌门。”
他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说周游三界。”
“三界有的是机会游玩,但星赤再不改会出大问题的。”她认真道:“我们还欠灵清一笔血债没有还。这样是不对的……如此下去仙门和妖魔又有什么分别?”
安旭闻言,转过头去盯着她许久,问道:“你讨厌妖魔吗?”
她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只是讨厌为非作歹的妖魔……还有神仙。”
“我也讨厌。”他赞同道:“我想如果哪天我自由了,我就去游遍三界。用脚丈量每一寸土地。当凡人嘴里那种惩奸除恶的大侠,哪里有恶魔邪妖,我就去哪里。”
“嗯,挺像你会做的事。”
她说完,两人一同笑起来。
末了,他收敛笑容问她:“如果星赤改好,你也得了空。你会出去转转吗?三界肯定还有你没去的地方。如果你想,我们可以一起去。”
这是他的邀请。
“可那会很久。”她说。
“我能等。”安旭听到她没拒绝,变得非常激动,“我、我还可以留在星赤帮你帮你……我们是神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但你带上我恐怕会拖慢你的行程。我身子不好……”
“不碍事!”他几乎是跳起来说这句话的,“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走。你要累了,我们就在那个地方住上一年半载,就当体验那里的生活。我们可以先从南边出发,那里暖和。等你再好些了,我们再去雪山看看……”
“会很冷吧?”
“我可以给你护法,再不行我们多穿些。你穿过皮毛制成的衣服吗?我穿过,特别暖和。就是有些笨重……”
他越说越起劲儿,越说越激动,这种情绪也感染了宫泽雪。在他的描述下,她好像已经将那些风景一一欣赏过了。更重要的是,她体会到了在那一刻的自由。没有人辖制他们,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
“到时候我们可以买一匹马。你累了就上去歇歇。”
“你呢?”
“我帮小姐牵马……”
他突然噤了声,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着边际的话。她还没同意,他怎么就上头了。他去看她的脸色,却没发现她有生气的迹象。
而她又露出像月牙似的眼睛,笑道:“你又不是我的仆人,出去总叫我小姐,让别人怎么看我们?”
“啊?那……”
“你可以我的名字。”
安旭张着嘴,随后忙不迭地点头,扬起嘴角。而清了清嗓子,长呼一口气,轻轻唤她:“泽雪……”
“嗯。阿旭……”
“我在。”
“我也在。”
也许这件事情是可以实现的,如果赵霖光没有出现的话。他被宫锦雄找到后,一切都变了。
那天晚上,安旭回到房中给了宫泽雪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牌,说以后要是走投无路,它说不定可以保护她。
宫泽雪没懂他给她这东西做什么。但安旭没有多解释,只是大着胆子给她戴在了脖子上。他跟她道歉,说他是魔君派来想要毁掉星赤的人。他让她小心昴苍掌门。她说他对不起她。总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可能力太差,现在终于他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宫泽雪的心没由来地空了一拍。她紧抓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但安旭装作一副轻松地表情,安慰她说只是想跟她坦白,想跟她忏悔,想送些自己的东西。
她看到了他眼眸中的哀伤,一股悲凉之意从头贯彻到脚。她和他注定到不了雪山,他们逃不出去,只能任人宰割。
她先一步上前抱紧他、亲吻他,想要将自己融进他的怀里。安旭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而后回应着她。
第一次亲吻的感觉不太好,他们都很生涩,不得章法,但对于两人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分开后,两人眼角带泪。
宫泽雪抚着他的脸,潸然道:“走吧,你一个人一定可以走掉。我是宫家的人带着我你走不远。而且我本就是宫家倒行逆施的结果,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但你不一样……”
“一样!我和你一样。可你要活着……”安旭用力回抱着她,“活到获得自由那天,活到星赤那天。”
“阿旭,你陪我好不好?你陪我……”
“我陪你,有你在,我哪儿都不去。我陪你!”
那晚他们第一次做了夫妻。安旭笨拙但温柔。宫泽雪极力贴着他,抱着他。她祈求上天怜悯,这一刻让他们一同死在对方怀里。
安旭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一会儿想让她记住他,一会儿想让她忘记他。但最后只说让她保全自己,好好活下去。
黎明到来,却没有带来希望。星赤弟子来请安旭说宫锦雄找他有要事相商。他的衣袖被宫泽雪扯出一道裂痕,但人还是没能留下来。
他消失在阳光下。
他离去后,宫泽雪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藏在被子中,一开始只是无声流泪,继而小声抽泣,到后来她将自己的手背咬出了血也没止住撕心裂肺的哭声。
几名侍女不知发生了何事,慌地拉开她的被子,询问她怎么了。
但她只说了句:救命!
凡人无助可以祈求神明,祈求上天;神仙无助时,又该祈求谁呢?
可有一点凡人和神仙是一样的,就是他们的祈求和祷告最后都不会有回应。
没人来救安旭和她。
白日离去的安旭在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明白,她的安旭,那个要和她一起看遍三界的人消失了。
现在,安旭又站在了宫泽雪的面前,带着她熟悉眼神和微笑,缓缓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他的手很暖,暖得她忍不住流泪。
“我不想承认……”她凝视着他,哽咽地说:“但这近百年的时光,无数个夜晚,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都在想你。我早该承认的,我爱你,我爱阿旭。”
“我知道。”他勾起嘴角,擦去她的眼泪,“比你早知道一百年。”
她的脖间带的牌子在发烫,烫的心都在疼。可她强忍着,回握住他的手。
“值得吗?”
“阿雪自由了吗?”
她点头不发一语。
“那就值得。”他笑道,随后又说:“我也爱你,很爱。比你爱我还早些。”
“我知道。”她说:“可我……”
“所以……”他打断她,“我不会让泽雪为难。”
他向她的身后探去,去夺她藏在手中的匕首,“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是谁,又在哪里。”
她紧握着匕首没有松开,泣不成声,道:“其实我好想让你看看今天的星赤。我真的在改,他们变了很多。”
“我看见了。”
“我有朋友了……”
“我知道。”
“我很想你……”
“我……我一直在。”他强行夺过她手中的刀,“我会一直在。”
说完,他举起匕首捅向自己的心脏。
“不要!”
宫泽雪尖叫一声,下一瞬安旭被横刀劈成两半,继而化作青烟消散。
她怔愣地看着在他身后的姜芷夏。此时她的头发凌乱,轻喘着气,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围着她们的狐狸,从九只变成三只。
“他不是为你死的。”姜芷夏望着她,声音有些淡漠,“他是我杀的。跟你无关,你可以恨我。”
说完,她回头望向被她吓得退缩几步的狐狸又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