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床多日的齐衡终于病愈,可平宁郡主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反而忧愁不减。
先前她总盼着齐衡快点好,可现在,她宁愿齐衡还病着。
“母亲。”
齐衡瞧见平宁郡主憔悴的模样,不禁心生愧疚。
“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劳至此。”
“我儿休要这么说。”
平宁郡主怜爱的轻抚儿子憔悴的面庞。
“从小到大,你都是汴京公门侯府里最懂事,最孝顺,最争气,最让父母省心的,年少慕艾,人之常情,为娘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怎会不知?只是人生漫漫,不止情之一字,亦有父母宗族志向抱负,我儿万不可为情所困,执迷一生。”
“儿子省得。”
齐衡苦涩一笑。
倘若是两情相悦为人所阻,他定不会甘心如此。
可事实是,他齐元若福薄,此生与盛明兰注定无缘。
病倒的这些日子,齐衡不住的回忆从前,冲动褪去,方才明悟曾经的自作多情给明兰带去多少烦恼。
枉他自诩君子,所为却皆非君子所为。
齐衡倍感惭愧。
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就不礼貌了,他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放手。
齐衡是个孝顺的,不愿母亲平宁郡主再为他费心劳神,便强挤出一个笑来。
“从前儿子无知,不懂什么是情,只凭自己喜好便强加于人,还累的母亲为我费思,如今想来实在可笑,经此一事,方才略有所悟,母亲放心,儿子已经想通了,不会再执迷不悟。”
就算执迷不悟又能如何呢?
郎有情,妾无意,强行为之只会给心爱之人徒增烦恼罢了。
齐衡不愿为。
他喜欢明兰,也盼着明兰好。
而想要明兰好,以后就要保持距离,不给她无端增添烦恼。
齐衡愿为。
听到这番话,平宁郡主只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感动且欣慰。
然而感动不到三秒,齐国公府如今面临的危局便再次浮上心头,平宁郡主又笑不出来了。
齐衡彩衣娱亲的玩笑道:“儿子病愈,母亲不高兴吗?”
“怎会不高兴?”
平宁郡主遮风挡雨惯了,不愿儿子为难,便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笑着回了一句。
“我就是太高兴了,才一时失态,就你眼尖。”
齐衡也跟着笑。
“母亲,躺了这么多天,身子都趟的乏顿了,我想起来走一走。”
“不要!”
平宁郡主失态的喝止,令齐衡有些不解。
平宁郡主赶忙又解释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才稍稍病愈,尚未大好,莫要逞强,御医说了,还需要安心静养。”
齐衡分辩道:“儿子没有逞强,只是起来走一走,并不……”
“那也不行!”
平宁郡主寸步不肯让,甚至不惜拿孝顺来压人。
“衡儿向来最是孝顺,为娘已经劳累多日,你也不想为娘再为你操劳病倒吧?”
齐衡:“……”
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找不到证据。
“衡儿听话,卧床安心静养,一切有为娘。”
“……好。”
齐衡口头上应承,心中的疑云却始终未曾散去。
待平宁郡主走后,齐衡忙把不为唤来询问。
不为挠挠头:“若说为难的事,恐怕也就您一直病着了,别的倒是没听说什么。”
“并非为此。”齐衡摇摇头,“我能看得出来,母亲心有为难,只是不知道为哪般。”
不为安慰道:“小公爷,您怕是多心了,咱们家可是公府,哪个敢来为难郡主娘娘?郡主娘娘出入大内,国公爷立足朝堂,更别说您还是今科一甲进士,您是不知道,您病着的这些日子,汴京多少公侯王府都来探望,要不是郡主娘娘挡着,咱这门槛怕是都要被踏平了!”
多心了么?
齐衡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归咎于自己多心。
但事实证明,并不是齐衡多心,而是他不够多心。
齐衡听命的又卧床休养了多日,时不时偷偷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听不为讲讲今儿谁来了,明儿又是谁来了。
“要说邕王妃才真是上心,这都来第三回了,还特意带了个郎中,往日咱们府上和邕王府并未有什么来往,小公爷,您说邕王府这是为着什么呢?”
齐衡笑而不语。
还能是为着什么,自然是为了拉拢皇亲贵戚了。
不过齐衡却是不看好。
身为今科进士,将来定是要入朝为官的,齐衡休养的这些日子,听不为说了朝廷发生的大事,对现今的局势也有几分判断。
官家病重,惯例封禁。
百官心忧,上奏请立。
这本是寻常。
但不寻常的是,官家竟然点了邕王代为祭天!
这是信号吗?
或许邕王府觉得是,可齐衡觉得并不是。
至少不是邕王承继大统的信号。
近些年,殿试策论越发偏重实用,每每朝廷有大事发生,都会被拿来分析讨论。
其中最经久不衰的,当属立储无疑。
关于谁可为继,就曾被庄学究为题,拿来考察学生,学生们私下里更是少不了议论。
长柏有几问让齐衡至今记忆深刻。
“元若以为,陛下圣明否?”
“亲贤臣,远小人,选贤举才,开疆拓土,仁政安民,圣明无疑。”
“吾家大姐夫能为否?”
“不世之功,堪称人杰,自然能为。”
“邕王贤能否?”
“平庸而不自知,仗势而已。”
“兖王守成否?”
“一蹶便不振,难。”
“既如此,以陛下之圣明,可会择兖王或邕王为继?”
于是齐衡就明白了。
邕王和兖王是不可能,官家万不可能属意他们。
大宋如今的好局面,有广灵郡王一半的功劳,说他是大宋的保护神都不为过。
而兖王和邕王都不是什么胸襟宽广的人,无事还生非呢!
但凡任何一人继位,就凭以前自找的亏,都不可能大度的放过广灵郡王。
广灵郡王之功,惠及四海。
广灵郡王之忠,八荒皆知。
新君要是对付他,那就是在否定前任,否定一代人的眼光和努力,届时必然少不了一番动荡,甚至有可能葬送大好局面。
赵官家怎会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