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宏泰把那瓜放胸前,用记工本遮住它,正往家走,忽听背后有人喊:“宏泰哥!弄啥去呀?”汪宏泰扭头见是村里的美女程香枝,便说:“称草才回来。”程香枝抿嘴笑着说:“当官了!忙得很。”汪宏泰笑笑。香枝看着他的胸脯说:“遮的啥呀?”汪宏泰拿出瓜,说:“有个学生给我个瓜。”香枝说:“一当官,就有人巴结啦!”汪宏泰说:“巴结啥!人家亲戚送给学生家的瓜,吃不完,给我一个。”香枝说:“那也是巴结,不然,咋不给我呀!”汪宏泰又笑笑。香枝想想说:“宏泰哥,你有啥书叫我看一本?”汪宏泰说:“你爱看啥书呀?”香枝说:“啥书都中。”
汪宏泰说:“《三国演义》?”香枝说:“俺不看它,那是恁男人看的书,打打杀杀的。”汪宏泰说:“《红楼梦》?”香枝抿嘴笑着说:“宏泰哥,你真坏!”汪宏泰一愣,问:“咋啦?”香枝说:“听说那里头写的净是不好的事!”汪宏泰故意问:“啥不好的事呀?”香枝又抿嘴笑着说:“你知道啥不好的事。”汪宏泰看她一眼,说:“等回来,我给你找本好书。”说着,拐弯回家了。香枝也走了,走着不住地扭头看他。
这夜,汪宏泰躺床上,想:香枝为啥先给自己说话呢?莫非是自己当了干部、她爱上自己啦?她是庄上的大美人。自己若能娶她当老婆,也是天大的福。
这天下午,汪宏泰挎着记工本,去到棉花地记工,?到地当间,见前面两个姑娘架着一个姑娘的胳膊、香枝在挠被架姑娘的胳肢窝。汪宏泰想;姑娘家不知玩的啥,自己一个男人咋好意思看呀!便站住了。这时,香枝感到身后的衣服撩上去了,下意识地伸过去手往下拉,同时扭头看见了汪宏泰,抿嘴一笑,又回头挠着那姑娘说:“你说不说?”那姑娘弯着腰“咯咯”笑着说:“不说!”香枝挠得更凶了,大声问:“说不说?”那姑娘痒得跩着身子“嘻嘻”笑着说:“说......”香枝这才住手。一个姑娘问:“昨夜你到底去哪咧?”被挠的姑娘说:“去雨水家咧!”另一个姑娘说:“你还没出门子哩,去他家都干的啥?”被挠的姑娘说:“去了他就——”又一个姑娘问:“就干啥?”被挠的姑娘说:“——就把我抱床上咧!”香枝问:“抱床上弄啥?”被挠的姑娘说:“就......”于是几个姑娘便捧着肚子‘噫嘻’着笑弯了腰。
汪宏泰听得脸红心跳,怕她们再说出格话,便走过去了,故意把棉花?得“哗哗”响,装着才来的样子。几个姑娘听见响声,扭头看一眼汪宏泰,赶紧蹲下身,“嗤嗤”笑会儿,然后绷着嘴,勾着头,红着脸,打花杈。春光站在她们身后,勾着头故意“哗哗”地翻着记工本,明知故问:“上午都干啥?”香枝扭过头努嘴笑着白他一眼,娇嗔道:“你不知道俺们包的棉花地、天天在这打花枝呀?”汪宏泰看她那绯红的脸像盛开的桃花,怦然心动,朝她一笑,记完工走了。
汪宏泰记完全部工,回家路过十字街,回头看一眼,见香枝放工回来了,便拐进路边厕所解手。香枝见他进了厕所,走到那儿,也进去了。这厕所是土垛的,一人头高。中间有道横墙隔开男女。不知是哪个捣蛋鬼在隔墙上掏个碗口大的洞,用块砖头蛋堵着洞,使其露个缝。汪宏泰尿完尿,听见那边有“嗤嗤”声,不由得伸着头从洞缝往那边看,一眼看见香枝正瞪着明亮的眼也从洞缝朝这边看。俩人对眼,顿时红了脸,赶紧离开洞口,先后走出厕所。香枝走在他前面,羞的不回头。
自那日起,香枝见了汪宏泰,便不理他了,勾着头匆匆而过。汪宏泰也不理她。可没过几天,汪宏泰憋不住了,见了她,找话说。此时,香枝气也消了,就和他说话了。从此,俩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吃肉不香、吃糖不甜。汪宏泰进城,香枝借故叫他捎这捎那。香枝赶集、走亲戚,汪宏泰也给她记工分。
转眼到冬天农闲季节,说媒的便多起来。汪宏泰想起那天在棉花地香枝明明看见了自己、却还说骚话,觉得她分明是不外自己;又想起她在厕所偷看自己,觉得她对自己是心心念念不由己;还想起她平时对自己恁热乎,便断定她是爱上自己了、只是因为脸皮薄、不好对自己说罢了。自己也爱她,是个大小伙子,应该主动给她说。不然,说媒的把她说走,自己后悔也来不及。然而,咋说呢?当面说?汪宏泰这个大小伙子也张不开口。汪宏泰灵机一动,到新华书店买本《青春之歌》,回家写张“我爱你”的纸条,夹在书页里。这日,他在当街碰见香枝走亲戚回来,说:“香枝,你不是想看书吗?我有本《青春之歌》,你看不看?”香枝说:“看!”汪宏泰叫她站在这儿等着,回家拿来书,心里“怦怦”着,把书递给了她。香枝嫣然一笑,拿着书,回家了。
汪宏泰白天黑夜等信儿,没等来。他想:难道是香枝不小心把纸条弄掉了?或是她还没看到夹纸条的那一页?他觉得都不是。他忽然想:干脆把脸皮一抹,直接说透。于是,他见了香枝,便走上前,正要说,然而,香枝却看他一眼,勾头赶紧走了。汪宏泰看出来她是在躲自己,怔那了。
这日,汪宏泰站在街边的一棵桐树下,看着香枝家的方向,想等她出来时问她为啥躲自己。不一会儿,他看见香枝送一个叫花嫂的媒人出来了。香枝看见了他,又赶紧勾头回去了。汪宏泰又看着那边发呆。花嫂走到他旁边,见状,笑说:“大侄子,站这儿等哪家大闺女呀?”汪宏泰说:“谁家大姑娘会看上俺呀!”花嫂说:“你长得白白净净,又是干部,哪个大闺女不喜欢你呀!等闲了,我给你找个大闺女!”说着,一扭一扭地走了。汪宏泰仍站在那儿,往南呆看。
这时候,香枝过来了,勾着头。汪宏泰赶紧迎上去,似有千言万语要说。香枝走到他跟前,把书递给他,低头摆弄着衣角,说:“宏泰哥,我要走了,把书也还给你。”说着,闪着泪花,转身走了。汪宏泰拿着书,怔怔地看着她,问:“走哪去呀?”香枝没回答,捂着脸跑了。
汪宏泰恍惚地回到家,进了自己的套间,抖抖地把书往桌子上放。书掉地上。一张纸条从书中掉出来。汪宏泰捡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宏泰哥!对不起!俺大、娘把我许给刘弯的一个男孩了。他大是公社干部,许我去了当教师。谢谢你爱我。
汪宏泰看着这纸条,发会儿呆,接着把它揉成一团,“啪”地摔地上,又用脚踩。他发誓;一定要混出人样来,找个比香枝长得好百倍的姑娘当老婆,让香枝后悔当初不嫁给自己。
不久,香枝要出嫁了,来娶她的是气轱辘马车。车上扎着红蓆筒。三匹大红马拉着车,马头上戴着大红花,鞭把式的鞭杆梢上系着红樱子,马铃铛“叮铛”响。抬的猪肉是一整扇,并不像别家是一绺。还来一班“响器”,“呜呜哇哇”地吹。这一切,都显现娶亲人家的尊贵、富有。
汪宏泰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看着香枝在俩穿着红花衣的打发闺女人的搀扶下、上车钻进蓆筒里,暗暗攥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