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些日子,犟筋头又去到书记家问教师的事。汪宏泰编诳告诉他:校长说学校不缺教师,安排不进去人。犟筋头又去求媒人程旋,叫他去那妮家说好话。程旋许那妮过门后让男方给她买辆凤凰牌自行车、蜜蜂牌缝纫机,这媒才没散。这是后话。
单说这桃庄有兄弟二人,家住前后院。院东面是两家的通院墙。两家往西走路。前院住着弟弟,后院住着哥哥。弟弟无老婆,是五保户。忽一日,五保户暴病身亡。侄子关善操办丧事,做的是桐木棺材,请了两班响噐对吹,披麻戴孝,拄杖哀嚎摔老盆,把丧亊办得倒也像回事。过罢“五七”,关善把后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想这宅子就是他的了。
这五保户东面是条过道,往南过道被住家顶死了。这过道东面前后住两户人家。过道窄狭。前户人家前年办丧事,孝子们岀殡时走在了后户的宅子上,被后家主人指责坏了他家风水。两家吵架,就不说话了。
这日吃罢早饭,一个年轻人从过道东面前院的家里走出来,手掂一把钉耙。这人身高将近六尺,豹头环眼、虎背熊腰、臂粗如檩、掌大如扇。此人叫刘宏力,是前院家主人的儿子。当下,他走到五保户院墙跟前,抡起钉耙,把院墙根基刨一截,用脚蹬着墙,使劲蹬几下。那墙忽闪几下便倒了。他扔了钉耙,搬起一块约二百斤的土块,把它扔一边,打算往西开条路。
这时候,关善从西边的路上走过来,见状,气得脸色煞白,责问宏力:“你咋把俺大伯的院墙扒个豁呀?”宏力搬着土块走着说:“扒个豁!往西走路顺当!”关善怒说:“这如今是俺家的院墙嘞!顺当你也不能扒俺家的院墙呀?”宏力说:“咋是你家的院墙呀?”关善说:“我给俺大伯送终,按照规矩,他百年后的家业就是我的!这院墙自然就是我的!”宏力冷笑着“哼”一声说:“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啦?队长又没有开会说明!”关善说:“自古以来就是这规矩!”宏力说:“我没听说过这规矩!我只听说过古代谁的锤头硬、谁占的地盘多!”说着把土块“咚”地扔地上,又去搬。关善怒视着他,说:“你不讲理,我找大队干部去!”说罢,气呼呼地走了。宏力说:“你就是去找天王!老子也要扒个豁、往西走!”他腾岀一条路,就掂着钉耙回家了。
关善来到大队办公室。此时,程旋蹲在长櫈子上,在看着报纸值班。他看关善一眼,问:“有事吗?”听关善说后,又问:“你想咋弄?”关善说:“他不能从那通条路!得把豁给我堵住!”程旋知宏力是赖货、不把自己往眼里放,想想说:“你看巧不巧,公社公安助理一会儿要来捡查工作,我得陪他,顾不上去处理,你去找书记处理。他是大官,说话算数,比我去强!”关善便去找书记,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书记说他要去公社开会、叫程旋去处理。见推脱不掉,程旋只得去了。
程旋站在大路沿,看着那豁,问:“就那豁是不是?”关善说是,说着掏出烟递给他,说:“走!咱去到跟前看看!”程旋接过烟别在耳根上,说:“不用到跟前,在这就看到嘞!”说着,蹲地上,取下耳根上的烟,勾着头,在指甲上竖磕着烟,问:“他扒墙时,也没给你言一声吗?”关善说:“他铁哩跟啥样?会给我说吗?”程旋咂下嘴,埋怨说:“你说这宏力、咋不言一声哩?唵!言一声能小你的架、飞你嘴里牛虻呀?唵!骡马架大值钱,人架大不值钱!言一声说不定人家还叫扒哩!”关善说:“他言一声俺也不让他扒!”程旋说:“我说的是礼数!”关善没有吭声,停会儿问:“你说这事咋弄吧?”程旋说:“我不得和人家商量商量吗?”关善说:“这是明摆着他输理,你还跟他商量啥?”程旋点着烟火,吸一口,把烟从嘴里薅岀来,拧身抬头看着他,微嗔道:“你这货,咋不懂话呀?我说商量商量不是话好听点吗?其实就是让他把豁堵住哩!”说罢,又把烟插嘴里吸。关善顿时无语。停会儿,关善说:“那你就给他商量去吧?”程旋又从嘴里薅岀烟,扎煞着,瞪着他,嗔道:“你傻呀是不是?恁俩才磨了嘴,他还在气头上。我现在去找他商量那事,他应同意也不同意。等落落滚,我再去和他商量,八成就能成!”关善木沉着脸想会儿,觉得有理,说着“中呀,你就等等和他商量吧!”说罢,就回家了。
程旋见关善拐弯进了院,便站起来,走到豁处,看会儿现场,去到宏力院,见门锁着,问街上人知他在盖房子的工地上,便去了那儿。
工地上,几个小工正各从地上搬一块坯,然后站在耙床子上,把坯往二层架子上放。那宏力却站在架子旁边,往坯垛上拿起一块将近二十斤重的坯,单手托着它,一哈腰,猛直起,把坯“嗖”地撂上去。一个泥瓦匠站在二层架子上,伸着头,探着身,在那坯飞到跟前即将往下落时,伸手稳稳地抓住它,把它放在架子上,又看着下面等着接。
程旋呆看着宏力撂,不住地“啧”着舌,自语道:“这家伙!劲真是大!”他大声喊:“宏力!过来!”宏力看他一眼,拿起架子上主家放的让大家吸的大半盒烟,边走边掏出一支烟叼嘴里,然后把烟盒装兜里,走到程旋面前。程旋赶紧掏出烟,递给他。宏力接过烟,把它别在耳根上。二人坐在檩条上,吸着烟。宏力问:“找我有事吗?”程旋笑不唧地乜着他,说:“没事就不兴找你喷喷呀?”宏力“嘿嘿”笑罢说:“你是公安部长,我是小老百姓,你会和我喷吗?”程旋说:“别臊我嘞!”又吸口烟,喷出气,薅岀来烟,用大拇指和食指拐着它,扎煞着,看着宏力的脸笑着轻声说:“找你也没多大个事?”宏力猛地把烟从嘴里薅岀来,板着脸,瞪着他,厉声说:“没事你以前就没找过我!咋忽然今天来找我呀?”程旋“嘿嘿”笑,说:“您庄五保户——”宏力立马知其意了,把大手往檩条上一拍说:“那路我是往西通定啦!”程旋又“嘿嘿”笑着当笑话说:“你也不能不论理呀?”宏力用手指着他,怒说:“你跟我讲论理哩是不是?中!咱论理!你给我找处宅子!我把房子盖出去!再也不从那窄过道走嘞!也没有扒他家墙那事嘞”说罢,放下手,稍停,又指着他,怒说:“你不给我找处好宅子、我不依你!”那程旋见他把矛头对准自己了,忙又掏出来一根烟递给他,红着脸,笑说:“看你,我说说你就恼嘞!我不是支着管社员闲事这一摊哩吗?人家反映问题,我不得问问吗?又没逼着你必须得咋着!”宏力说:“你逼着我咋着得中吔?”话音刚落,只听架子上泥瓦匠喊:“泥!泥!”宏力便站起来,又瞪程旋一眼,掂泥去了。程旋愣会儿,就走了。
第二天,关善去程旋家问情况,进院听到了程旋和他媳子在堂屋当门的说话声,怕听到私房话,便咳嗽一声问:“主任在家吗?”话音刚落,程旋媳子岀来了,站在关善面前,说:“他不在家!”关善愣那了,知人家是不愿见自己,就哭丧着脸回去了。
关善走到自家屋子西边的大路上,只见宏力已经岀门子的姐?个竹篮子,从宏力家岀来往过道走、宏力跟着姐。关善知她是给她娘烧忌辰纸的,想她篮子里放的一定是祭品。正想着,他见宏力姐走到过道西、一步跨进了那豁口、接着往西走。这在农村被认为是扑宅子、坏风水的。关善便赶紧大声喊:“你从哪走呀?”宏力姐也是不知不觉走进去的,听到喊声,激灵一下,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赶紧退回过道,说赔情话。谁知那关善却认为她姐弟是故意欺负自家的,便说:“你已经走了嘞!得破破!”宏力听后,觉得话虽是说姐的、挖的却是自己的脸,便怒道:“给你破个球!”关善说:“你不讲理嘞是不是?这要是你家的宅子,俺?个祭品篮子打那走,你愿意吗?”宏力厉声说:“你敢打我宅子里走!看我打断你的腿!”姐忙劝弟:“别跟人家不论理!”说着,放下篮子,把弟弟往家推。宏力被推着往后走着拗着头厉声说关善:“我再听见你给俺姐说破的话!打你个驴熊!”
吵声惊来四邻,都站在大路上看。都知宏力没理,却没一人敢吭声。
关善的大和关善的媳子也岀来了。他大有病,“哼哼”半天才瞪着宏力说:“你欺负人哩是不是?”关善媳子仗着自己是女人,宏力不敢咋着自己,便气呼呼地走到男人身边,侧身拗头瞪着宏力,厉声道:“你铁过天嘞!你不吭气扒俺的墙,你姐又?着祭品篮子打俺宅子里走!这不是成心欺负俺吗?”宏力说:“那是你家的宅子吗?那是公家的宅子!”关善媳子往前一跨说:“你还是公家的呢?”宏力怒火高万丈,往前蹿着说:“我打死你个熊媳子!”他姐死抱着他,哀求说:“宏力,你要把姐气死吗?唵?你姐十年八辈子不来趟娘家,你又气姐,叫姐以后咋还来娘家呀?”宏力娘死得早。他与姐相依为命,视姐如母,听姐这样求自己,心就软了,劲也松了。姐趁机把他推屋里,关上门,搭上搭条,又过来给关善媳子说好话,说:“嫂子,都怨我。咱是邻居,宏力那脾气你还不知?你千万别和他学成一样!都怨我,抱屈抱到我身上。我回家叫俺那口子买挂炮来放放,给您破一破!中吧?嫂子?”宏力听到姐求人,把门拉得“咣咣”响,吼道:“姐!您哪恁些好话让她听呀!”姐回头厉声说:“你少说两句中不中!”关善大见宏力姐一个劲地说好话,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儿媳妇:”妥嘞,你妹子己把话说到那份上嘞,等回来,我找个先生破破妥嘞!不看这个看那个。要是跟他宏力学成一样,我非得跟他拼命!”说罢,“哼哼嗨嗨”地回家了。关善和他媳子也都挤着笑说宏力姐:“得空到俺家坐!”说罢也都回去了。乡邻也都散了。宏力姐掂起篮子,?着从过道转到大路上,去到坟前烧纸,回来开了门,又劝宏力一阵子。宏力只听不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