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高府门口时,天色已经开始逐渐变得暗淡。
高府的位置并不在闹市,外面的街上偶有三三两两行路之人经过。朱红油漆的大门紧闭,飘落下的枯叶,增添了几分萧条。
秦狄迈步走上台阶,同行而来的豺狼快步上前,轻叩大门。
等了好一会,在吱呀呀声,大门被人从里面拽开一道缝隙。里面的人探出脑袋张望,看到秦狄屹立在门口,急忙将脑袋锁了回去,大门敞开,从里面迎了出来。
“见过公子,您里面请。”
他早就交代过,自己私访之时,不必以陛下相称。
“高夫人可在府内?”
秦狄迈步进入院中,口中轻声询问。
“回公子,自从忠勇王下葬后,夫人就一直未曾出过府门。”
“她最近的心情状态如何?”
“终日待在屋内,还在悲痛之中。”
秦狄眉头微蹙,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径直来到第二进院子,穿过厅堂后来到后院。
看到皇帝驾临,婢女刚要去通禀,被秦狄及时制止。问了问高母近几日的详细状况后,让她们全都退下。
轻推房门,来到屋内。借着窗外昏暗亮光,扫视一圈,外面的厅堂并未点灯,里面的卧房有烛光闪烁着。
缓步上前,来到卧房的门口,向里面看去。
床边的烛台上挑着油灯,高母坐卧在床头,头微低,正在专心的做着女工。
刚才在婢女的口中秦狄就已经听说,这几日高母闭门不出,一直在屋内做女工。
所谓女工,就是指古代的纺织业。在这个女子无德便是才的背景下,纺织刺绣是大部分女人必备的技能之一。只有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才有闲情逸致研习些琴棋书画。
普通百姓家的女人,为了补贴家用,就会做些针线活。隔三差五就会有小商小贩前来收购,他们拿去贩卖。
“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会!”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高母猛的抬头望去,就见秦狄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处。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将手中东西放在一侧,急忙从床上下来,顺手整理整理衣服,跪倒在地。
“民妇见过陛下,不知陛下驾到,未曾迎接,请陛下降罪。”
“平身吧,是朕没让她们通禀,你不怪朕私闯民宅吧!”
秦狄来到屋内,将高母搀扶起来。虽然这几日她未曾出门,气色却明显好转。脸色不再像前几日那样蜡黄苍白。
“这本就是陛下的宅院,何来私闯民宅一说。”
听她语气依旧有些低落,秦狄尽量避开关于高翔的话题。眼睛随意那么一瞥,看到了她刚刚放下的小竹篓。
“晚上刺绣太伤眼睛,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多点几盏油灯,光线也会亮许多。”
对于皇帝的关心,高母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暖意,强挤笑意,低语道:“那样太浪费了,民妇的眼睛无碍。”
“这是在绣什么啊?”
询问间,秦狄拿起竹篓,里面摆放的竟是两只虎头鞋。上面的小虎头很是灵动,两只大圆眼睛搭配几根虎须,给人一种正在笑的错觉。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只小母虎,非常喜人。
“不错啊,朕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虎头鞋,想不到你的手这竟会如此灵巧。”
“陛下过誉了,皇宫内的稀世珍宝数不胜数,民妇笨手笨脚绣的儿鞋,岂能入得了陛下的法眼,让您见笑了。您小心点,上面还有针,别刺到陛下的手。”
见皇帝爱不释手的拿着虎头鞋,高母上前,将别在上面的针拔了下来。
“朕可不是在有意夸你,朕确实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小鞋。哎,这双鞋送给朕吧,朕前些时日刚刚得了一个女儿...”
说到这里,嘴里的话突然止住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原想回避孩子的话题,怎么不知不觉中,又将话题扯到了孩子身上。
“陛下说的是泽诗长公主吧,民妇听说了。陛下若不嫌弃民妇的针线粗糙,这双虎鞋就送给公主殿下吧。”
听她话中语气,似乎并没有联想到高翔,秦狄偷眼观瞧,她的表情也并无变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故作轻松的说道:
“那太好了,朕就厚着脸皮替她收下了。”
“陛下稍等,这双鞋还有些地方需要缝补几针。民妇现在就弄,很快就好。”
高母也不再多言,拿起竹篓里的针线,操作起来。秦狄见状,将油灯取下,为她照亮。
对于他的举起,高母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专心致志的穿针引线。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高母缝补着手中虎头鞋,秦狄坐立在侧,为她举灯照明。气氛略显尴尬,稍有暧昧。
“咳...你的女工做的确实不错,似乎很有心得,是不是从小就学会了。”
秦狄纯粹是没话找话,想将尴尬的气氛打破。
“其实女工没有那么难,我们女人除了养蚕纺织,便是刺绣,除此之外也就只能做些农活。”
“这些针织刺绣,做好了之后是要拿到街上贩卖吗?”
高母缓缓点头,应声道:“妇道人家出门,多有不便,有时会有人前来收购,他们会去贩卖。还有些时候,会有布庄的人寻找些精通刺绣的女工,协助制作些衣衫。”
“你做的这些东西,也会让别人拿去贩卖?”
“那是自然,不然这些东西民妇也用不上。”
“朕记得你春季时养了些蚕,那些蚕是不是已经吐丝了,蚕丝可以卖多少钱?”
“蚕丝并不值钱,将蚕丝纺织成纱线,价格会提高一倍。纱线染色织成布,价格又会增长一倍,若是做好成品丝绸,价格就会翻涨许多。至于具体换取多少银钱,也要看不同阶段。”
有了她的解释,秦狄也逐渐明白,怪不得前世丝绸的价格那么高,制作过程也确实繁琐。
“你养的那些蚕丝何时卖的,卖了多少钱?”
高母犹豫了一下,拿起竹篓内的削刀,将线割断,手中的虎头鞋终于做好。竹篓收起,这才缓言道:“民妇并未换取银钱,请陛下稍候。”
打开旁边的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包袱,轻轻解开,里面是一条紫色披肩。
“高家蒙受陛下皇恩,无以为报,这是民妇绣的一方披肩,送与陛下,以表达民妇谢意。”
望着她手中披肩,秦狄微微一怔,有些意外。接过她手中的披肩,一股丝滑感觉传来。
“这是你亲手做的?”
令秦狄意外的并不是披肩本身,而是上面的刺绣。金线绣出的一条金龙不怒自威,脚下有祥云点缀,仿佛在云端俯视大地。
高母未曾言语,只是轻轻点头。
“如此做工,完全可以与织造司那些女工媲美。不,应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不到你的刺绣技艺竟会如此精湛,难得,太难得了。”
秦狄的手抚摸着披肩上的金龙,发自内心的感叹着。
目光在龙爪上扫过,无意中发现这条龙似乎少一只龙爪,并非五爪金龙,而是四爪。按照规制,太子与亲王所用的龙形图案才是四爪。皇帝身为真龙天子,应该是五爪金龙图。
虽然看到其中不足,秦狄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闭口不言。将披肩披在肩头, 不住的连连称赞。
“我朝律法森严,民妇只能绣出四爪金龙。陛下回宫后可令宫中女工将其完善,民妇预留了那一爪的位置。”
“想不到你的心思也这么细腻,朕看你的手工比织造坊的女工还好,就由你费费心,将剩余的龙爪绣上吧。”
大汉律法明文规定,未经朝廷允许,私自刺绣,拥有,保存五爪龙形图案及皇帝御用之物,将被视同为谋逆大罪。
“现在吗?”
“怎么,不方便吗?”
皇帝反问,高母扭头看向窗外天色,犹豫道:“方便倒是方便,不过今日天色已晚,陛下是要留在府内用膳吗?”
秦狄明知道她的话里有些逐客的意思,故意装作没听懂,依旧厚着脸皮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朕还真感觉腹中有些饥饿。也好,朕就在府内用膳吧!”
得到他的回应,高母起身,躬身施礼,继续说道:“民妇先去叮嘱他们一声,让他们多做些准备。”
“外面天寒地冻,你就好好歇着吧。豺狼。”
门外待命的豺狼虎豹听到皇帝呼唤,两人推门进入屋内,止步在厅堂,等候皇帝示下。
“吩咐下去,今晚在府内用膳,不必复杂,简单些。”
“诺。”
豺狼没有半句废话,领命后从屋内退了出去,前去安排准备。
屋内的高母取出金线,开始为继续完善龙爪,秦狄则继续为她挑灯照亮。
看似简单的事情,操作起来却极其繁琐,将近半时辰,也仅仅将其中一条龙爪绣完。
秦狄:“想不到看似简单的事情,操作起来却如此繁琐。制作这件披肩,耗费了你很多时间吧?”
高母:“里里外外三个月左右吧。其他还好,只是刺绣有些难度。为了让绣出的图形饱满,需要格外注意针线的走向,刺绣的针法。”
秦狄:“怪不得刺绣的图案立体感这么强,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究竟。”
高母:“立体感?这是何意?”
秦狄:“嗯...立体感的意思就是说绣出的图案有栩栩如生的感觉。就像你刚刚说的,很饱满,摸上去手感也不错,轮廓线条也都很清晰。”
“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的刺绣功底如此精湛,到织造坊去指点指点他们怎么样?”
高母:“陛下说笑了,织造坊的女工是皇家的御用女工,民妇的功底就算再好,也无法与她们相提并论。”
秦狄:“朕是很喜欢你做的刺绣,你若不想指点她们,那就去织造司为朕做几身衣衫。朕让她们给你打下手,这样总可以了吧。”
见皇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高母也实在不好在拒绝,稍作思索后,缓缓点头道:“既然陛下有旨,民妇遵旨便是。明日我便去织造司看看,陛下想制作什么样的衣衫呢?”
秦狄:“这个不着急,你先去熟悉熟悉环境,过几日朕在告诉你。晚膳已经备好了,我们先用膳。”
借用晚膳的理由,将话题岔开。秦狄让她去织造司,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没时间去想那些悲愤的事情。
为了让她从丧子之痛的悲伤中走出来,秦狄可谓是煞费苦心。只是他不知道而已,这些天高母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而且距离高翔身亡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即便心中悲痛欲绝,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两人从屋内出来,婢女已经将饭菜摆好。见高母似乎有要服侍自己用膳的想法,秦狄的手则指向对面的椅子,笑道:
“这里是你家,你若还伺候朕用膳,朕还怎么吃得下。坐吧,你陪朕一起用膳。”
皇帝的话,那就是圣旨。高母端起酒壶,将酒盅斟满,送到皇帝面前,这才缓缓落座。
“你们也都退下吧!”
秦狄低语一声,屋内众人纷纷退至门外。端起面前酒盅,看向对面的女人,笑道:
“现在没有外人了,你也不必拘谨,随意些,不然会显得生分。”
见皇帝端起酒杯看向自己,高母也将面前酒盅端起。
“陛下能在府中用膳,是民妇的荣幸,这杯酒理应是民妇敬陛下。”
话音落下,端起酒盅送到唇间,一饮而尽。
“呵呵,说起来,这似乎还是你第一次陪朕饮酒,朕倒想看看,你的酒量如何。”
“民妇一介女流,不胜酒力,只怕酒后失言,冲撞了陛下。”
秦狄闻言,摆摆手,言道:“今日不分君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就当是知己对饮。”
别看就两人,这顿饭足足吃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结束。
“看情形,陛下似乎今夜没打算回宫。”
豺的低语声传来,另外几人面面相觑。
虎:“有这种可能,不然进去请示一下?”
豹:“以我之见,不必请示,还是早作准备吧!”
狼:“要请示你自己去,扫了陛下的雅兴,别连累我们。”
豺:“马上就到亥时了,还请示什么,做准备吧。”
狼:“我去调动卫队,一千人够不够?”
虎:“京都安全的很,五百人就够了。动静太大,反而会惊动城内百姓。”
......
他们如何调兵遣将守护高府暂且不提,屋内的秦狄已经微醺。对面的高母,白皙的脸颊闪露着阵阵红晕,感受到秦狄双眸的注视后,只觉得脸颊阵阵火热,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眼角的余光中,皇帝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近前。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内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只觉得一只手突然落在肩头,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秦狄俯身,在她耳边柔声低语道:“今后,你就是朕的女人。”
话音落下,秦狄一个公主抱,将面前的女人抱了起来。身体突然的凌空,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任凭男人抱着,进入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