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议室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亡般的寂静，似乎空气都凝固了。
    苏嫣然坐在首位，目光漠然地扫视众人，最后重重地落在了苏家实际掌权者，她的爷爷，苏万山身上。
    目光投射，本是眼神注视，何来轻重一说。
    但是苏嫣然目光落在苏万山身上时，众人都感觉到，那目光竟然是有重量了，沉重的让他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苏万山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来自苏嫣然的压力，那么沉，那么重！
    “嫣然，你怎么能这么和你爷爷说话，还不道歉！”
    苏祁慌了，连忙呵斥苏嫣然，而后又看向苏万山。
    “爸，嫣然她还是个孩子，您别往心里去，这个项目我会劝她签字的，您别生气！”
    “你养的好女儿啊！”
    苏万山不做置否，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但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苏嫣然身上，对于这个软弱无能的儿子，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嫣然，这件事乃是苏家能否更进一步的大事，可不能任性啊！”
    “是啊，你爷爷也是为了苏家好，而且这事是秦家主动提出来的，又不是咱们求来的，也不算太丢面子。”
    “嫣然，只要你愿意签了这个合同，我们这群老家伙选你为苏家新家主，替代你爸的位置。”
    “这事不能拖，嫣然，要不你先把合同签了，其他的事咱们再商量，你有什么情绪，咱们都可以谈！”
    “是啊！”
    一时间，所有的长辈都在开口。
    “嫣然……听话，把那份合同签了，然后跟你爷爷道歉！”
    苏祁看着苏嫣然，语气颇为严厉，不知何时，他的女儿已经不再事事听从于他。
    “道歉？凭什么？”
    苏嫣然瞥了苏祁一眼。
    “就因为我不愿意拉苏家一把？还是因为我说了那句我现在算是秦家的人？
    如果你们有本事，大可以凭着自己让苏家在你们手里焕发生机，而不是等着别人过来拉你们，扶你们。
    苏家好歹也是江南的大家族，你们这么做，真就一点脸都不要了吗？
    换句话说，如果我和秦川没有订婚，如果没有秦家的扶持，怎么？你们都不活了？”
    苏嫣然冷笑连连，此时此刻对于苏家这群老头子，她是真的恶心透顶了，或者说她早就厌恶了这群人，只是那些情绪她以前一直忍着，到了今天终于爆发了。
    “苏嫣然，你竟然敢这么跟长辈说话，这些年我白教育你了！”
    苏祁怒吼起来，目眦欲裂。
    “爸……”
    苏嫣然长呼了口气，目光微垂，长长的睫毛轻颤，犹如雏鸟的羽翼。
    这一刻，她脸上的冷笑和讥讽都消失了，只剩下平和。
    “从我记事起，您就一直是这样，唯唯诺诺地匍匐在爷爷面前，他说的话对您来说就像是圣旨，您执行起来那是真的一丝不苟，不打折扣。
    最离谱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您对他的维护。
    我记得有一次吃年夜饭，爷爷给我夹了一筷子我不喜欢吃的菜，我没有吃，饭后您就罚我去祠堂跪了一夜。
    除夕夜，我在祠堂跪了一夜。
    那一年，我上大一。
    小时候的事就更不用提了，我只要是哪点做的不合爷爷的心意，您就会打我，用那根鞭子。
    那时候，我身上经常带伤，旧伤好不了，就添新伤。
    有时候我都有一种错觉，好像您并不是爷爷的儿子，而是他豢养的一条狗，忠心耿耿的一条狗，按着主人的心意行事。
    按理说我不该这么说您，但是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
    他让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让您往东您绝不往西，您活的像个傀儡一样。
    从我开始接触苏家的业务后，我花了一点点心思，解了一下您的过去。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您和我妈的婚姻，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您当年在大学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普通姑娘，您想娶她，但是爷爷认为那姑娘家世太普通，会让他面子上不好看，所以就给你订了一门婚事，促成了您和我妈。
    从我得来的消息，那个姑娘当时怀了您的孩子，在你们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什么概念想来也不需要我给您科普吧？
    而她未婚先孕，只是因为她爱你，她相信您会娶她。
    你们相恋四年，她一直以为您是个穷小子，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您，不顾家里的反对，也不听朋友的劝告，死心塌地地选择你。
    但是面对着爷爷的吩咐，你甚至连为她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直截了当地和她说了分手，然后给了她一笔分手费，算作是补偿。”
    苏嫣然看向苏祁，笑了笑。
    “爸，你不觉得，你这种行为，很他妈畜牲吗？”
    “放肆！”
    苏祁忍不了了，一巴掌扇向苏嫣然，但是苏嫣然只是随手一巴掌，直接就把苏祁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然后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看懵了，他们的侧重点不是为什么苏嫣然敢还手，而是苏嫣然这手段……
    有点离谱啊！
    苏祁挣扎着起身，这一刻他感觉所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充满了嘲讽。
    尤其是苏万山，他的父亲。
    苏老爷子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毫无价值的物品。
    苏祁怒极，指着苏嫣然，咬牙切齿地开口。
    “你……你个忤逆不孝的……”
    “嘘！”
    苏嫣然伸出食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爸，您先听我说完，当然，如果您要是再打断我，下一次我再动手，女儿就很难保证你还站的起来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苏嫣然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凌厉，苏祁那已经到嘴边的话，被他吓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在爷爷的安排下，您和我妈结婚了，后来生下了我。
    哦，在这里我需要着重强调一下，那个为你怀孕的姑娘，她在和你分手后，就跳河死了。
    就在你和我妈结婚那天！
    当然，你并不会为了她难过，就像你当初没有为她争取一样，你要的，只是爷爷的赞许和满意。
    你和我妈结了婚，可是你并不爱她，你对她的关心与呵护，也都是为了让爷爷满意，所以你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夫妻生活过的就像是事业上的合作伙伴。
    生活在这样的家里，除了冷漠和伪善，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如果不是遇到了秦川，或许我早就被你逼疯了。
    苏祁……”
    苏嫣然这次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
    她这个父亲做的那些龌龊事，远比她说出的这些更卑劣。
    只是有些话，她不能说出来而已。
    在某一次世界线崩塌的进程中，叶晨在和秦川的争斗中占据了上风，于是他们就想办法撤销她和秦家的婚约，想把她送给叶晨。
    甚至，不惜败坏她的名誉，伪造了几张她和叶晨的床照，然后想办法送到了秦家，想让秦家退婚。
    她那会为了苏家，出国谈了一个大单子，结果刚回国就遇上了那件事。
    尽管秦川相信她，可是那件事的影响太恶劣了，秦家反对他们婚事的声音，已经大到了连秦川都压不住的地步。
    最终，他们的婚约无奈取消了。
    那天晚上，苏嫣然跳河了。
    是秦川把她捞了上来。
    那天他们在河边紧紧相拥，苏嫣然缩在它心上人的怀里崩溃的大哭。
    她不明白，她的家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难道对于他们而言，自己就是个可以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吗？
    秦川轻声安抚着她，答应她不论多难，都一定会娶她。
    秦川始终相信她，就如同她相信秦川一样，小两口并没有因为这场栽赃而有矛盾，但是却承担了很多压力。
    但如果你认为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你就太高看这群人的道德下限了。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后来，叶晨来苏家作客，苏家高层都来迎接，苏嫣然也被薅出来了。
    那一天，他们在苏家大厅聊了很多，其中就包括苏嫣然和叶晨的婚事。
    那一天，苏嫣然喝的茶里竟然被下了药。
    那一天，叶晨进了她的房间。
    也是那一天，苏嫣然以死明志，在自己意乱神迷的时候，把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她的举动连叶晨都感慨，对她肃然起敬，转身离开。
    而叶晨临走前，把这件事打电话告诉了秦川。
    没有嘲讽，只是对苏嫣然的贞烈感到敬重。
    那一天，苏家满门被灭，变成了废墟。
    偌大的苏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秦川抱着苏嫣然的尸体在雨中嚎啕大哭，女孩的身体冰冷至极，那个倔强的丫头再也不会伸手抱他了。
    那一次叶晨差一点就赢了，但是他差一点也就死了，发了疯的秦川很吓人。
    在这件事里，不论是制作假照片，还是下药，都是苏祁出的计谋，并且找人实施的。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苏万山需要，仅此而已。
    这些事苏嫣然都记得，但是她没办法在这里说出来。
    她以为世界重启，苏祁多多少少会有点改变，但是现实太残酷了，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个男人在苏万山面前乖巧的好像一条狗，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回想起那些画面，苏嫣然真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但是，她不能！
    就算这个人再混账，再该死，再卑劣，那也是她的父亲。
    尽管这个男人除了提供了一份基因之外，没有尽过半点作为父亲的责任。
    父爱？
    那是什么东西？好陌生的词汇啊！
    为什么她会羡慕秦川，羡慕林清萱他们，就是因为她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来自父母的爱。
    她的母亲也未必多爱苏祁，只是受制于那份婚约和她同样出身大家族的礼仪，所以才夫妻和睦罢了。
    这样的家庭里，苏嫣然能过的有多好？
    可想而知。
    苏嫣然一句苏祁，所有人都呆住了，不可置信。
    这比她一巴掌扇飞苏祁还让人震惊，就连苏万山都愣住了。
    “苏祁，你之所以在老爷子面前唯唯诺诺，是因为你自卑，因为你不是家主夫人亲生的，而是庶出。
    至于和我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奶奶，她因为出身卑微，所以连死了都没资格埋进苏氏的坟地。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男子，恐怕你也没资格回归苏家。
    因为这个，你自卑，你怯懦，你一门心思地讨好老爷子，你的婚姻，你的人生，甚至是我的人生，都是你用来讨好他的东西。
    当然，此刻秦家送来的那张合同，自然更是讨好他的重要工具。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当上家主的？
    我替你说，是我高二那年，是秦川死缠烂打地追我，发誓非要娶我的那年！
    苏祁，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秦川看中了我，你觉得他会让你当家主？
    哪怕是个傀儡家主都轮不到你！
    让我猜猜老爷子都许诺了你什么，他是不是答应你，只要我签了那份合同，秦家这个项目会带上苏家，他就把苏家的大权交给你，让你做一个真正的家主？”
    苏嫣然试探着说，但是一瞬间苏祁脸色大变，因为苏嫣然说的都是真的。
    “你不仅无能，你还蠢，这种鬼话你都信！”
    苏嫣然说完，就把目光投向了苏万山。
    “老爷子，说完他，咱们再来聊聊咱们的事！
    这份合同，我一定不会签的，因为我的原因，秦家这段时间对苏家的扶持力度已经太大了，秦家那边，秦川也承担了太多压力，所以这件事，我根本不会同意。
    我就这一个老公，我总不能逼死他。
    而且，就人家这段时间给的项目，苏家也回了不少血了吧？
    我查了集团的账目，之前的亏空早就补上了，而且这段时间还挣了不少。
    按照目前的进度下去，今年总体利润相比较去年，最起码涨了两倍还多，这还是扣除了那部分亏空之后。
    所以，咱做人要知足，不能太贪得无厌，吃相太难看，真的就连老祖宗的脸都丢光了，您说呢？”
    苏万山怔怔地看着他的大孙女，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女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了。
    他想通过苏嫣然从秦家那边拿到更多的好处，基本上没希望了。
    “好样的！”
    沉默了半天，苏万山冷笑了一声。
    这时，苏嫣然突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
    “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辞去苏式集团总裁的职务，各位可以另选贤能了。
    至于说我办公室的东西，明天我会来收拾的，在此之前，还请各位不要乱动哦！”
    她转身就走，但是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脚步。
    “还有，从下个月开始，秦家会终止和苏氏的所有合作，各位就不要再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至于说我，既然已经辞去了总裁的职务，老爷子也可以考虑一下，把我从苏家人员的群体里，踢出去吧！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苏家的人了！”
    砰！
    她开门又关门，然后就消失了。
    办公室里仍旧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蒙逼了。
    这件事的结局，和他们预料的结果，反差太大了。
    最难过的当属苏祁，此时的他心如死灰，脸色苍白。
    他知道自己成为实权家主的事，彻底没戏了！
    ……
    苏式集团楼下，苏嫣然站在门口静等秦川过来，算算时间，那家伙差不多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秦川开着车进来了。
    他看到了苏嫣然在门口站着，心道自己媳妇这么乖，这么早就来等了？
    他刚下车，就看到苏嫣然冒着大雨朝着他跑来，眼眶微红，似乎是哭了。
    秦川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
    下一刻，苏嫣然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秦川扔掉了手中的伞，两只手抱着她。
    这时，他身畔有无形的气流散开，挡住了雨水的下落。
    “怎么了傻妞？被谁欺负了，我去找他算账去！”
    “老公，我失业了，你要养我啊！”
    苏嫣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泪流满面地冲他笑了笑。
    那柔弱的模样，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我只有你了！”
    大雨中，她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