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断不可留。”
听完钟会的评价,夏侯献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因为他在平日里相处中发现,其实钟会对杜预才华是认可的,但钟会却从来没有夸赞过杜预一句。
相反,一个从未出仕的司马师竟能得到钟会如此高度的评价。
他现在终于能理解,历史上司马懿在听到蒋济对王凌一家赞不绝口时的那种心情了。
夏侯献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是平静如常:
“士季、元凯,你二人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杜预对司马师不了解,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当年名声大噪的“洛阳三杰”上。
所以只是就事论事:“太学学子有诉求是没错的,他们大概是被别有用心者利用了。不过……”
话到一半,钟会却嗤之以鼻地反驳:“有诉求就能公开议论朝政吗?能够被人利用,只能说明他们皆是无能之辈。”
“士季。”夏侯献打断钟会,“先让元凯把话说完。”
钟会闻言立马就不作声了。
杜预继续说道:“恕在下直言,明公宗室出身,又靠军功获得声望,从而身居高位。”
“但在天下士林中的名望远不及司马公、王公两人,甚至还不及夏侯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明公借此机会给与浮华党人们恩惠,既可收获士人们的好感,又可获得像夏侯玄、司马师这样的贤才,何乐而不为。”
夏侯献深深地看了杜预一眼,其实对方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毕竟他哪里会知道司马师未来真正的模样。
或许在杜预眼里,司马师和夏侯玄、何晏等人一样,是受政治禁锢的郁郁不得志的名士。
何况,司马昭都跟大将军交情匪浅,为何就不能跟司马师一起共襄大业呢?
“士季也是这么以为的?”夏侯献转头问钟会。
钟会笑容玩味:“我只问明公,是否真的甘心让司马师出仕?”
夏侯献神色一凝,对方的问题十分尖锐,从他的这句话就可以看出,其政治嗅觉要比杜预要高出不少。
宗室与士族是天然的对立关系。
河内司马氏如今本就是庞然大物,若是让被誉为司马家族接班人的司马师门荫入仕,再一路高升,将来必成为朝堂上的大敌。
但如果司马氏就此断档,只留着相对不成器的司马昭等人,那便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
念及于此,夏侯献不置可否,而是向着钟会反问: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钟会似乎是猜到了答案,开口道:“我有一计,或可解明公之忧。”
听到这里,其他二人都屏气凝神等着下文。
“若是到了非解除禁锢不可的地步,明公可抢先征辟司马师。”
说着,钟会眼睛闪过一抹狡黠,
“他若是不接受征辟,自然会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脱。”
“如此一来,他在短时间是不会再接受他人征辟的....否则就是对大将军的折辱。”
“不过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若是他执意与明公撕破脸,那还是拦不住的。”
夏侯献微微点头,又问:“那倘若他接受了征辟呢?”
“那就更好办了。”钟会笑道:“既然他名归大将军门下,自然要接受明公的‘合理安排’。”
“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调到边疆去,让他远离中枢。以司马师的才学,明公让他起步就做到县令,不算是亏待他吧。”
闻言,夏侯献也在心中思考。
其实这样的操作既维持着彼此的体面,还可让对方无法染指中军和朝政。
要知道,魏国军队的主力是中外军,中军即驻守洛阳的军队,外军则是中军派往各都督区的部队。
剩下的才是各地的郡兵、田兵等等。
所以,要真按钟会的安排,司马师可就仕途惨淡了。
你一个县令能做什么?
你又不会“封地一秒一涨兵”。
即便是日后靠着军功升迁,那最多也就是个边将,没有正当理由,你拿不到虎符,连兵都调不动。
然而...换作旁人夏侯献或许就真的这么做了。
但对方是司马师。
那个历史上“阴养死士三千,散在人间,至是一朝而集,众莫知所出也”的司马师!
试问,如果当年“煮酒论英雄”时的曹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他还会放刘备离开许昌吗?
“此事容我再细细想来。”夏侯献看向两人,“元凯且先回去吧,士季留下,跟我说说廷尉寺里的情况。”
“在下告退。”杜预起身离开。
钟会微微侧身,用余光看着杜预的背影,直到他离去他才再一次看向上位的大将军。
“士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了吧。”
闻言,钟会一惊,随即又浅浅一笑:“明公怎知?”
“因为这不像是士季的做派。”夏侯献言简意赅。
钟会笑容更甚,老实说他早已把自己代入成了圣王身边的头号心腹。
他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那么对于钟会来说,他岂能容忍那些人明目张胆地要挟大将军。
然后还得跟他们妥协?
绝不!
他自信说道:“我相信明公已经有了主意。”
“哦?我怎么不知。”夏侯献装糊涂,然后又问道:“那士季想如何处理那些士子。”
“都杀掉。”钟会语气平静的可怕。
“在我看来,他们这般行径与当年浮华党人有何区别?明公应当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夏侯献发现钟会身上的杀伐气太重了,别说他现在只是辅政之一并未权倾朝野,就算如此,做这些事也要再三思量。
他刚想开口,钟会又一次说道:“当然,明公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不行。”
“总之,明公身为首辅,绝不能任人胁迫,低头妥协。”
“只是,我刚才说过,明公若是严查此事将会失去士林的心,也会得罪夏侯玄、何晏等人...明公得有心里准备。”
“有得必有失嘛。”夏侯献忽然笑了:“而且,是非对错,岂能由那些人评说。”
“如果这么在意旁人的眼光,我还做什么大将军。”
钟会一怔,认真地看着对方的脸。
他更加坚信眼前的男人正是值得他辅佐的圣王。
随后拱手道:“明公非常人也。”
这时,夏侯献站起身,走到钟会身边:“再说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钟会一愣,不知何意。
夏侯献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是廷尉抓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许久没见家父了,甚是想念,今日便启程前往长安……若是幕府里有人问起,士季就说,我尚未知晓此事。”
钟会拱着手愣了许久,直到对方拍拍他的肩膀离去后,他才缓缓放下手臂,而后嘴角勾出一抹满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