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一般情况下,幽州经冀州运粮入邺是不会走范阳、常山一线的。
尽管地势开阔,但此条线路需要横跨多条河流,且陆运粮草非常不经济,若非特殊情况,没有人会放弃漕运不用而使用陆运。
对此杜恕表示不解,疑惑地看向崔平:
“这是为何?上月底该发往邺城的粮秣已足额发送,为何现在还要转运?”
“这个...下官不知。”崔平摇头。
杜恕简单思考了片刻,理不清头绪,索性不想管这闲事。
他忽然明白,他这个人啊,就是闲事管得太多,才四处树敌。
“好了,崔君快去忙吧,免得老夫让你染上这霉运。”
杜恕这话的确是出于好心,但说出来却不免有些刺耳。
所幸崔平也没在意,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队伍继续前行,杜恕看向那廷尉寺的年轻官员,开口问道:“敢问君姓名?”
“廷尉右监,荀甝,唤我荀君便可。”
“是钟廷尉授意的吗?”杜恕很聪明,他知道对方屡次为他破例,必是受人所托。
荀甝扫了一眼身旁的甲士,只道:“算是吧。”
很快,一行人来到渡口,骑士们下马先行一步,随后杜恕被放下了槛车,只带着镣铐,上了船。
杜恕苦涩一笑,他知道,一般来说犯人被押送的途中,为了使囚犯受尽皮肉之苦,即便有船这种更为舒服便捷的方式也不会用,而是走陆运,以消磨犯人的心气。
但很明显,他的待遇还算不错。
他这辈子不愿意欠人情,此恩他不知何时能报。
小船缓缓开动,杜恕抬眼望向船舱外的水面,却无意间发现,不远处的码头上,正有一群士兵和民夫在转运粮草,同时已有几艘船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驶来。
杜恕顿时警惕起来,因为这个方向是朝东南部的泉州县(今天津)而去。
他虽上任不久,但对河北的漕运是有了解的,出了蓟县便是泉州,之后转平虏渠可汇入漳水。
漳水西南的一段支流呼沱河,通往河间郡的乐成县,漳水主干则是连接着渤海郡的南皮。
此二城皆是河北重镇。
再往西南走,那边便是河北最富庶的地区,巨鹿、安平、广平、魏郡!
今年还未到秋收,根本不用向邺城转运屯粮,那么此刻幽州军运这么多粮草南下要做什么?
结合上刚才崔平提供的,向范阳转运粮草的消息,一个恐怖的猜想在杜恕的脑海中炸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他虽不知兵,但知道此理。
尽管他不敢百分百确定,也不知道幽州军的动机,但这种可疑的情况,务必要让朝廷知晓。
“杜公,杜公?”荀甝唤了他几声,“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当啷一声,杜恕下意识地把带着镣铐的双手抬了起来。
荀甝吓了一跳,身旁的甲士也动作十分迅速,当即拔刀喝退:“你做什么!”
杜恕这才发觉自己失礼,眼神诚恳地看着荀甝:“荀君,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事可能事关冀州上百万百姓的性命。”
纵是荀甝平日里以沉稳冷静着称,此刻也是难藏异色,他稍稍平复了心情,这才向士兵们挥了挥手:“尔等先出去。”
“诺!”四名甲士抱拳,走出了船舱。
荀甝道:“实不相瞒,来之前丞相曾嘱咐我,要照顾好杜公...”
“原本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向您问询‘昌平鲜卑案’的细节,丞相他是相信杜公的。”
杜恕讶然无语,心中愧疚难当,如果他方才的推测是真的,那丞相此番让他去幽州的目的,就是要防患于未然......
可自己却因为冲动,误了丞相的大事,反而还又欠了丞相一个人情。
这时,荀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过现在先不提那事,我想知道,杜公刚才说的大事是.....?”
杜恕叹了口气,把心中所想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对方。
荀甝大惊,终于是坐不住了。
“临行前,丞相还交代过,如果沿途发现河北一带有异动,让我第一时间送信回洛阳。”
但话刚出口,他却又有些犹豫:“可是杜公,不是我不信您,只是仅凭粮草转运就说幽州已反,万一错了,这后果.....”
杜恕想了想,道:“荀君只管将幽州异动如实上报,丞相既然早有防备,他必然会看懂幽州军的用意。”
“即便真的错了,你的信里滴水不漏,日后也不会被问责。”
“好!”荀甝答应下来。
他毕竟年轻,官场上的门路自然没有杜恕懂的多。
如此看来,杜恕哪里的不懂这些,只是不想懂罢了。
“荀君,老夫戴罪之身本不该随意驱使你,但事出紧急,我建议应当立刻前往邺城,将此事告知邓镇北。”
杜恕停顿片刻,又接着道:“虽然老夫不愿意承认我大魏有拉帮结派,但不得不说,邓艾是丞相心腹,绝不会与幽州合流。”
.............
就在他们刚刚抵达安平郡地界时,一封书信送至了兖州治所,东郡廪丘县。
兖州刺史州泰接见了这位来自幽州的信使。
信使上来便晓之以情,大之以理:
称朝中佞臣当道,独霸朝纲。
李丰、何晏等皆是当朝名士,尤其是李丰,不走司法程序便被当场杖杀于宫中,而何晏乃太祖假子,更是不顾皇族颜面,以髡刑辱之。
他又着重强调,代表着司法公正的廷尉卿钟毓与夏侯献同流合污,不惜罗织罪名,妄杀忠臣。
更是裹挟群臣,逼迫太后废黜了曹芳天子之位。
至于他为何着重强调钟毓,那是有原因的。
州泰起家是因随司马懿讨孟达有功,从而跃升新城太守。
当时司马懿设宴,宴请众人,钟毓在宴会上调侃州泰:
“君以小吏的身份位居二千石太守,出入华盖仪仗,执掌一郡兵马,居然仅用了三十六天,就像乞儿乘上轻车一样,怎么会如此迅速呢?”
州泰却巧妙地还击:“您是名公之子,年少时就有文采,现在却仍担任吏职,像猕猴骑着土牛一样,为何这般缓慢啊?”
在座宾客啼笑皆非,钟毓脸色却很难看。
州泰看出,这是毋丘俭想利用私人恩怨来煽动自己,可对方未免太小瞧他州泰了。
他扶着刀,看向来使:“贵使辛苦了,不如留下用饭?”
“将军客气了。”信使道,“如若将军愿意共襄大业,在下即刻回程,向毋丘都督禀报,以免迟则生变。”
“不急。”州泰道:“既然如此,君可否借我一物,以表忠心?”
信使愣了愣:“不知是何物?”
州泰森然道:“借你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