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乾清宫殿前,黄锦还是没能平静下来,千头万绪怎么也理不清,还是李浩提醒,他才清醒过来。
“你,你先等着,咱家去通禀。”
李浩微笑颔首,借机打量皇宫四周建筑。
说实话,他这还是第一次进宫呢。
不由得想起姥爷来了。
他的姥爷可是正儿八经做过皇帝的人,虽说犯了错误,可那也是正统皇帝啊。
李浩不禁心生感慨,要是姥爷不搞那出,如今又会是何光景,自己是否也能跟着沾沾光?
转念一想,若真是那般,兴许都没有自己和小妹了,爹娘根本没可能在一起。
思来想去,还是现在好!
少顷,黄锦去而复返,道:“随咱家进来吧。”
李浩深吸一口气,缓步跟上黄锦,寂静的大殿只有二人脚步声,一向玩世不恭的李浩,罕见换上了肃然。
来到内殿,看到御座上身着黄龙袍,低眉敛目的皇帝,李浩撩袍拜倒,恭声道:
“臣李浩,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厚熜淡淡开口,同时缓缓抬头,视线上移,看向李浩。
朱厚熜没有丁点惊讶,不如此,反而才不合理。
“呵呵……上次相见,你称草民,这次相见又改称臣,这算不算欺君呢?”
“呃……臣有罪。”李浩干巴巴道,接着,又瞅了黄锦一眼,无声解释。
朱厚熜哈哈一笑,道:“玩笑之语,缓和一下气氛,李卿莫要忧惧。赐座。”
黄锦哈了下腰,去一边搬了张椅子来,怪异道:“永青侯请。”
李浩谢坐。
又瞅了黄锦一眼。
朱厚熜微笑摆手,道:“黄锦是朕的心腹,且与国师交情莫逆,无需避讳。”
顿了下,“有些事,终究是要让人得悉的。”
朱厚熜不想永远偷偷摸摸的修仙,此外,他隐隐察觉出李青也不想再‘躲藏’了,不若有序的慢慢公开,给人一个适应的过程,也省得到时候风言风语。
黄锦心头暖暖的,可更多的是震惊。
到了现在,他反射弧再长也察觉到了问题关键——李没品、永青侯李青,真可能是一个人。
一个活了……
黄锦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他根本不了解永青侯李青。
只知道是正统朝的风云人物,历经正统、景泰、成化的大政治家,再往后……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那厮真的是李青?
黄锦有点难以接受,如若属实,他孙子都这般大了,他哪可能……
是了,仙人!
黄锦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吃的那些个丹药,难不成真的是仙丹?
可我也没啥感觉啊……
黄锦内心戏十足。
朱厚熜、李浩,反倒是神色如常,相当沉静。
“臣愚钝,不知皇上召臣来所为何啊?”李浩问。
朱厚熜呵呵笑道:“在商,自然言商,此次建立商会,就是为了规范商贾,李卿虽是功勋之家,可如今既然经了商,那当然也不能免俗,李卿不会有意见吧?”
“哪里哪里,臣不敢!”
“嗯。”朱厚熜呼了口气,状似无意的说,“如今的金陵李家,可比当初洪武、永乐年间要兴盛太多了,嗯…,朕很欣慰。”
“国强才能富民,不是李家兴盛,兴盛的是大明。”李浩滴水不漏。
一边,黄锦又傻眼了。
不是说正统吗,咋又扯到洪武、永乐两朝了,难道李青……嘶,好像,好像洪武朝也有个叫李青的……
黄锦猛吸凉气。
君臣二人都有种温度上涨的感觉了。
李浩恭声说:“大明何止李家一家,不止商绅,百姓日子亦是越过越好,仰仗列祖列宗,仰仗皇上圣明……”
巴拉巴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明知是拍马屁,可架不住听了就是开心啊,不然,阿谀奉承也不会经久不衰了。
朱厚熜笑意更浓,却也没有沉浸在马屁中,待李浩拍完,便进入正题。
“建立商会这项国策,还是国师提出来的,不仅是为了持续兴盛工商业,也是为了加以管控商绅因急功好利导致目光短浅,做出那捡芝麻,丢西瓜的行为。”
“国师英明,皇上圣明!”李浩恭声说。
朱厚熜见李浩不接招,不禁有些无奈,可随即想到李浩又不是李青,在爷爷那里束手束脚,到了孙子这儿,则完全不用这般。
“李卿不是外人,朕有话也就直说了。”
“……皇上请说,臣洗耳恭听。”
朱厚熜凝重道:“权力场有个成语叫‘尾大不掉’,换之商场,亦然。就拿李家来说,如今已是江南,乃至大明首富,其一举一动都高度影响着数以万计的百姓。当然了,李家遵纪守法,足额纳税,对待工人亦是厚道,且一直为朝廷尽忠,又乐善好施……”
李浩安静听着,丝毫没有感到开心,先扬后抑的语言艺术他当然明白,知道接下来的‘但是’,才是重中之重。
果然,
“然而,要是靠个人品德便能兴国安邦,那要制度、律法又有何用?一个国家岂能寄希望于个人品格?李卿以为然否?”
“皇上圣明!”
朱厚熜含笑点头:“当然了,朕可不是针对李家,更不是信不过李卿你,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更是为了李家的长远发展。”
“皇上苦心,臣铭感五内。”李浩知道左右逃脱不了,干脆直言道,“请皇上示下。”
朱厚熜满意的点点头,笑道:“爱卿既如此通情达理,那朕也快人快语了。”
顿了下,朱厚熜直勾勾的盯着李浩,目光灼灼,“朕希望李家每年呈送一份‘账本’进京,也好让朕做到心中有数,爱卿可愿?”
“当然!”李浩拱手称是。
“自嘉靖七年,臣会详细记录并整理李家在大明的经营状况,于每年年底呈送进京,供皇上阅览,如此……可好?”
“甚好,甚好。”朱厚熜并未注意到‘大明的经营’背后涵义,见李浩这般上道,他自是喜悦非常,不过,还是以玩笑口吻打了补丁,“朕可是会着人去核查的哦。”
李浩:“应该的,应该的……”
顿了下,“恕臣斗胆,经商一道庞杂无比,若是事事请示朝廷……臣倒没什么,主要是怕分散了朝廷精力。”
朱厚熜明白话中意思,他也不敢过于欺负人了,于是笑呵呵道:“爱卿放心,朕不会事事指点,当然,朕若指点,爱卿也当重视才是。”
李浩连忙正色道:“为人臣者,岂有不尊皇命之理?”
“哈哈哈……爱卿深明大义。”朱厚熜更是开心,朝一边黄锦道,“快去,吩咐御膳房,弄一桌酒宴过来,朕要和李卿畅饮几杯。”
黄锦神游天外,不动如山。
“黄锦,黄锦!!”
黄锦大胖体格猛然抖了抖,茫然道:“皇上?”
朱厚熜愠怒道:“还要朕重复吗?”
“奴婢,奴婢……”黄锦干巴巴道,“皇上恕罪,奴婢刚走神儿了。”
“……”朱厚熜黑着脸道:“御膳房,酒宴,懂?”
“懂,懂懂。”黄锦点头哈腰,忙不迭去了。
“这奴婢……”朱厚熜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转过头,却又是满脸的和煦笑意,“没吓着爱卿吧?”
“……没,没有。”李浩假意笑笑。
朱厚熜点点头,沉吟少顷,叹道:“朕还真有些担心,如若都像对李家这般,怕是会吓到那些商绅,导致国师的良苦用心付之东流……唉,朕也难啊。”
李浩会意:“臣写下一道奏疏,只提李家,无关旁人,如此,可合皇上心意?”
朱厚熜脸上一热,悻悻点头:“爱卿有心了。”
接着,又补了句:“国师事务繁忙,今时又是众商云集,爱卿还是不要私下见他,这……影响不好。”
朱厚熜有些担心李浩回头打小报告,李青来找他算账。
此举,意在生米煮成熟饭,让李青无话可说!
虽然这会得罪李青,但事后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弥补,可李家这个庞然大物,他必须监管到位。
其余商绅,朱厚熜之所以选择大度,一是因为这些人远远不如李家,二是因为其中大多都是官绅家族,不能搞一刀切。
此外,就是基于‘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心理了。
何况,这只是第一批次的商会成员,想要真正贯彻落实,适当的‘让利’是必然的。
李浩:“遵皇上旨意。”
朱厚熜干笑笑,找补道:“爱卿不必有心理落差,事实上,朝廷对所有的商会成员家族,都会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管控,甚至监控。”
“李家呢?”李浩问,“交了账本还要……?”
“呃……当然也是一样啊,朕总不能厚此薄彼吧?”说完,朱厚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道,“爱卿不会生朕的气吧?”
“臣岂敢?”李浩摇头道,“皇上也是为大局考虑,臣理解。”
“那就好,那就好。”朱厚熜一副‘完全信了你’的模样,和颜悦色道,“你我君臣,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呢,待会儿可要陪朕多饮上两杯才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