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对结果进行猜测的时候,白计安已经拿起电话调查乔英杰的个人行程。
而后,他挂掉电话,说:“等等吧,有结果的话,会通知我。”
周祺抬起双手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想起之后的事,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气,“除了等之外,也没什么事要我们做了。”
通知家属、核验身份、尸检、线索调查、证据收集、通缉抓人……在异地发现尸体之后,显然都不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范围。
“之后我们怎么办?”周祺转头看了一眼厉无伤,“你假期还有几天?”
这次的调查,算上今天,他们总共用了四天。
贺威看向白计安:“我还有明天一天。”
“我还有六天。”
“啊?!”贺威不敢相信地看着厉无伤,问:“你多大了?”
他实在看不出凭厉无伤的年纪,他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经验。
厉无伤淡定道:“前不久,正好五年多点。”
“你比我大?”
白计安无奈地摇头,“你别忘了,人家原本就是公安大学毕业后第一时间做警察,你是半道杀出来的,工龄肯定不一样。”
这么说还合理些。
“既然如此,贺队长明天是一定要回樾安市了。”周祺期待地看了看厉无伤,“反正你还有六天,不然我们也去樾安吧,我老早就想知道,为什么我开的是侦探社,而学长那个叫事务所。”
三天后。
周祺正懒洋洋地躺在无名侦探事务所的二楼沙发上看用他话说“镶金边儿”的四万块电视。
这三天,他算是彻底对金钱这东西心服口服。
环视眼前几百平的二层门市,再想想他那用客厅改的,可怜的办公接待一体室。
摆个沙发茶几之后就没啥了。要不是他设计合理,搞不好挤到委托人都要侧着来侧着走的囧状。
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真是比人与猪之间的差距还大。
咔哒一声,烧水壶跳了。
他和白计安重逢这么久,居然差点忘了这茬儿。
周祺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奔厨房,用85度的热水沏杯绿茶,而后再把原本磨好的咖啡倒进去。
周先生特制饮品,提神醒脑咖啡茶。
他刚一转身,准备把热气腾腾的饮料端给白计安,就看到书房的门开了。
“学长。”周祺举了举手上的玻璃杯,“尝尝?”
看着玻璃杯里颜色略微诡异的饮料,白计安为难地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明明看起来是棕色没错,但为什么总感觉里面还能看到绿色?
是他看了一宿的书,眼睛累出了问题?
“这是我自己研究的,专门提神醒脑。”
白计安顶着抗拒的心伸出手,刚要接过饮料,就看到到手的杯子忽地一下飞了。
周祺收回手,他想起白计安在书房坐了一宿,说道: “下次喝吧,喝完该睡不着了。”
嗯,不喝就不喝,无法想象的味道,他也不是很好奇。
白计安点点头,“那你自己玩,我去补一觉,中午的时候一起吃饭。”
“好。”
周祺拿起杯子刚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抿一口,就听到楼下传来了开关门的声音。
白计安也听到了。他走到栏杆前,静静地望着下面。
果不其然,是贺威和厉无伤。
贺威一见他们,立刻道:“尸体的身份已经确认时中川广树没错。在装尸体的行李箱上面也发现了乔英杰和翁郁的指纹,不过翁郁的更多,原因是箱子本来就是翁郁为了出国买的。”
白计安问:“那现在结果如何?”
贺威看了一眼厉无伤,示意他接着说。
“翁郁这边比较简单。从上次机场之后,她真的像没事人一样回到了中川物产有限责任公司继续上班。在审讯中,她交代了一切,包括当时的情况。”
说着他把手上的文件递给周祺和白计安。
“这里面的东西是我打听之后自己总结的,全部都是重点。”
周祺看着上面的内容,关于翁郁没有参与杀人,只是协助乔英杰转移尸体、打扫现场的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
奇怪的是下一段。
翁郁交代了当天的情况。
从应酬、醉酒后不省人事,等到她第二天再接到乔英杰电话的时候,中川广树已经死亡了。
周祺眉毛紧皱,“翁郁说乔英杰杀害中川广树是发生口角之后的冲动杀人?”他抬头看向厉无伤和贺威,“确定吗?”
厉无伤点头,“根据证词,警方随即去了当时的饭店查看了当天的监控录像。虽然酒店包间里面没有设置监控,但是走廊上是有的。录像可以证明,参加应酬的人、他们的状态和中川广树的人没有从包间里自己走出来、翁郁拎着所需物品,乔装去接应乔英杰,不到两个小时后,乔英杰拖着装人的行李箱从包间出来。”
白计安点头:“也就是监控录像证明,翁郁所说的全部属实。”
“是。”
“那就奇怪了。”周祺道:“如果事实真的和翁郁所说,乔英杰是因为与中川广树突然发生口角,无法控制情绪之后的激情杀人,那么我们在731部队遗址那里收到的快递,里面的绑架中川广树的视频是从哪来的……”
——时间回到三天前——
翁郁刚结束与周祺、厉无伤的谈话。她坐在中川物产的接待室发呆。
忽然,沉睡的手机屏幕亮了。
翁郁回神,她低下头,屏幕上显示:英杰。
“你是来问我有没有按你的嘱咐做吗?我做了,你不用再说什么了。”
听筒里沉默了片刻,而后,乔英杰开口:“翁郁,对不起。”
一声充满无奈的对不起让翁郁盘旋在眼眶中的泪瞬间决堤,她弓下腰,手机被她的痛苦握得咯吱响。
乔英杰杀害中川广树。
杀人罪行一旦成立,会遭受什么样的刑罚可想而知。
翁郁觉得自己无能。
她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走进了无底的深渊,却连伸手拉他一把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想你死。”
她微弱颤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卑微。
“我不想你死,不想你有事。”
不想你受到伤害。
翁郁恨不得把头埋进膝盖。
从出事到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乔英杰了。
她承认,她想他。
非常非常想见他。
每一个关于想念的话,翁郁都没有说出口。
可他们之间,哪怕握着电话沉默也能神奇般感受到对方的心声。
“翁郁,中川英士知道了。”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顿时击碎了翁郁所有的情念。她怔愣在原地,目眦尽裂,“你说……什么?他知道了?知道,什么?”
“他知道,我杀了中川广树。”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故意在那个侦探面前露出破绽的原因?为什么?他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要干什么?”
中川英士的儿子都死了,他那么在乎的、唯一的孙子,现在也死了。
他恨死乔英杰。
如今,一直在调查案子的侦探也注意到他。
只差证据,就可以将他定罪。
所有尖锐的矛头在一瞬间都对准了乔英杰。
“你要干什么?!你这样会死的!”翁郁激动地怒吼。
“你希望我死吗?”
“你说这是什么话!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说这些伤害我?”
翁郁感觉她的心脏早已被扎得千疮百孔。
“我不会死。”乔英杰平淡地说。他仿佛知道电话对面的翁郁会愣神,所以下一秒,他又重复了一次:“翁郁,我不会死。不过,我还是输了。”
“……什么意思?”
“我跟中川英士坦白了我的身份,还告诉他杀害中川广树的人就是我。”
翁郁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跟不上,“然后呢?”
“翁郁,从中川广树死后,这些天,我跟在中川英士的身前。我发现他口口声声喊着有多在乎的他的孙子,实际上,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都是他一手创立的中川物产。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比任何亲人的生命都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翁郁摇着头:“我不懂,你说清楚。”
“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骨肉至亲的性命,他在乎的是公司。他之所以会抛下高龄的事实,不惜翻遍日本所有的侦探社寻找中川广树,甚至大费周章地来到中国,表面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孙子,实际上,如果找不到继承人,中川物产很快就会随着他的死,更名改姓。”
翁郁不由自主地扣起冰凉的手指,“所以呢。”
“翁郁,我想用性命去赌,赌他的虚伪、自私。”乔英杰顿了顿,“结果,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当他把杀害中川广树和他是中川英士另一个孙子的证据都摆在他面前时。
中川英士沉默了。
片刻,他伸出苍老有力的手,拿起乔英杰杀害中川广树的证据。
“他撕碎了。”
在为孙子报仇和公司之间。
他毫无疑问地选择了公司。
中川物产必须由中川家的血脉继承!
“他和我说,只要我愿意听他的话,认祖归宗,继承公司,就会保我一命。不过代价是,永远不能再回中国。”乔英杰沉默片刻,似乎在等翁郁的反应,而后,他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答应了他的条件。”
翁郁怔了一下,“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会开心吗?!”
“会吧。”乔英杰的声音很平淡:“我原本以为杀了中川广树,一切都结束了。但是结果是我把中川物产的实力想得太简单。我不走,我想要结束的,永远都不会结束。”
翁郁抹干脸上的泪,“你想做什么?”
“我会让一切恩怨都在我这代结束。”
乔英杰把关机的电话揣进兜里。
他登上飞机,中川英士已经坐在私人飞机里等他了。
这是他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坐上私人飞机,里面的富丽堂皇的家具让他忍不住在心里目瞪口呆。
无论厨房、卧室、厨房、餐厅、影院、卫生间、桑拿房……反而普通飞机最应该有的座位只有两个。
乔英杰走到与中川英士并排的右侧坐下。
中川英士略带笑意地看着手上证明祖孙关系的dna检测报告,漫不经心地称赞:“用广树的翻译的身份毛遂自荐做我的翻译,就是为了这个吧。你的计谋很深啊。”
“只是小把戏,不值得一提。”乔英杰微笑地看着中川英士,问:“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想问爷爷。”
中川英士还以微笑,“什么事?”
“当年爷爷是真的没来得及通知作为战俘的堂哥,中川孝雄吗?”
刹时,中川英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苍老深陷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一颗没了人皮的骷髅头。
两人对视着,沉默着,半响,噗嗤一声,中川英士大笑起来,他看着同样满脸笑容的乔英杰,叹道:“你果然很像我。”
声东击西,取而代之。
窗上,乔英杰好像看到了中川广树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的真诚与蠢笨。
忽然,那张憨笑的脸逐渐变得狰狞扭曲,仿佛在疯狂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杀他。
乔英杰还记得,那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击倒在地的中川广树。
问他:同为中川英士的孙子,怎么能只让一个人承受?
的确不能只让一个人承受。
无论是痛苦,还是财富。
「堂哥,你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