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约摸十八九岁年华。
妆容算不得多么珠光宝气富贵逼人,不过一条淡蓝色绣青兰花纹拖地素裙,乌黑如瀑布的长发随意挽成一个髻,斜插一根白玉钗。
虽朴素,却落落大方。
模样也算不得那种足以令人瞬间神魂颠倒的倾国倾城。
可白皙如凝脂的肌肤,圆润的脸蛋,精致的檀口,再搭配那匀称窈窕的身段,绝对属于那种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至少,若是在大街上被那些欺男霸女的好色纨绔遇上,恐也会忍不住来上一句,“这妞有点味道,本公子喜欢!”
此时,端坐在书桌前,一双柔嫩小手正捧着一本已有些老旧泛黄的线装典籍,乃是前朝名动天下的女大家李道蕴,亲笔所着的《女规》真迹。
书读得很慢,却很沉醉享受。
时而娥眉轻皱,低头冥思,时而嘴角勾笑,时而又捻起旁边一只精巧毛笔摘抄批注两句。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那般娴静而又内敛。或许更多,是一种沉静似水的睿智。
眼见曹牧推门进来,自是赶紧放下手中书本,款款起身。
极尽孝道礼仪,盈盈欠身施礼,音若莺啼,“爹爹当值回来了?”
又浅浅一笑,“倒是不知,今日大朝会上,情形如何?是否如女儿所料,今日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定对那楚国公王修群起而攻,声讨弹劾如狂风骤雨?”
曹牧缓缓走到对面,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待女子动作贤惠倒了一杯热茶,轻轻递到手中,抿了一口,才终于一反朝堂之上那副不苟言笑的威严之态。
满是宠溺之色,点了点头,笑道,“我这宝贝闺女,倒是越来越聪慧了,足不出户,竟也能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
“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你那几位兄长,若有你一半玲珑心思,也不至于让为父如此操心!”
眼眶突然微微有些泛红,轻叹,“特别你那二哥,也不至于落得个被沉淮如河,英年早逝连尸骨都没找到的下场啊……”
似乎又怕触景生情,倒是赶紧转移话题,“你所料还真丝毫不差,今日不但满朝文武怨声载道,对那王修小儿肆意声讨弹劾,甚至就连哪些人会闹得最凶,也被丫头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又耐人寻味地笑笑,“但是,丫头你可能有所不知!”
“为父今日,倒并没有趁此良机,对那乳臭小儿墙倒众人推。相反,为父甚至首当其冲站了出来,对那医学院创办一事,坚决地持了支持态度!”
“甚至还主动提出来,以身作则,送丫头你前往临州学医。”
“哦?”女子顿时神色一愣,有些愕然。
却见曹牧苍老脸颊已是几分无奈苦笑。
半晌,才又一声长叹,“丫头啊,若是你以为,仅仅靠今日的阵仗,便能将那王修小儿扳倒于朝堂再也不得翻身,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实话,当初那小儿在朝中,除了与太子交好,再无丝毫根基时,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胆敢自作主张先斩后奏,拿那细盐提炼之术与南楚使臣立下那般骇人听闻的赌约……”
“那才是真正可一举置他于万劫不复境地的绝佳机会,即便他最终赢得了那场才学比试,替朝廷赢得了岐山通禹虎牙之地!”
“只奈何那时候,为父还没真正将这么一个闲散侯爵放在眼里!”
“可是如今,他羽翼已丰,不但位列国公,又娶了景阳郡王,还即将到京上任……”
“其实这些,倒还都不重要。他最大的筹码,却是圣上与皇后的恩宠!”
“如今,要想再轻易扳倒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郑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不就活生生的例子?自作聪明,在京中大肆散步言论,皆庆国大军围困郸城之地大做文章,倒也无伤大雅……”
“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动了要置那乳臭小儿于死地的念头呐!结果呢,自己转眼就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女子面带浅笑,没有说话,只是又为父亲续上一杯茶水。
沉默良久,曹牧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才又玩味笑道,“况且,丫头你真以为,那乳臭小儿之所以如此积极地推动那什么医学院的创办,仅仅是一心想要提升咱大康的民间医疗水平?”
“当然,为父不否认,这倒真是一个心中装着百姓疾苦,一心想要为百姓社稷做点实事的年轻人!也绝对算一个真正有见识有胆魄也有治国之才,难得一见的大才。”
“其实这一方面,为父还挺赏识他的!”
几分耐人寻味,“说实话,为父虽与他素未蒙面,更没打过交道……”
“但自从他突然被封爵蓝平县候,为父倒是一直对其关注颇多。依照为父对他的分析了解,此人虽表面举止狂悖无状,连当朝太子都敢打打闹闹毫无君臣之仪,行事更颇为乖张!”
“可这小子,绝对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相反,心思缜密,做事更极为谨慎!”
“所以,如果为父判断没错的话,这什么医学院的创办,除了他是真想为百姓做点事……”
“他真正想要的,正是如今这满朝文武的大肆弹劾,从此苦大仇深势如水火的局面!”
几分老谋深算老狐狸之态,“毕竟,他比谁都清楚,自古以来,功高震主最为致命!”
“与南楚才子的比试,前年的雪灾寒灾,平定南楚之乱灭西诏宋吕,再到居屿关大捷的用兵如神……哪一件,不是足以名垂千古的盖世奇功?”
“将自己的三夫人扶上南楚的王座,又迎娶庆国皇室郡主,如今自己又位列国公……这哪一件,又不是致命的双刃剑?”
“更重要的,如今名扬天下,百姓争相颂扬……民心这个东西,才是为人臣子的夺命毒药!”
“尽管当今圣上,从来用人不疑,也绝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可对那小子来说,步步为营谨慎一点,不是什么坏事!”
“而眼下,入京为官常伴天子左右,已成定局……”
“因此,借这医学院创办一事,故意闹得满朝文武怨声载道,四面树敌,陛下才能更加对他放心,他反而才更加安全!”
“不得不说,倒是好手段!”
“否则,以为父对他的了解,即便他是真想要创办这医学院,做点实事,也断然不会采取如此激进的方式!”
半眯着眼睛,老谋深算,“可既然如此,今日朝堂上,为父何不借坡下驴,大张旗鼓站出来,对他表示一番支持?”
“谁都清楚,朝堂之上,为父门生弟子众多……”
“陛下纵然断不会相信,那小子会与为父有所勾连,可如此一来,或多或少,恐心中也得些许不舒服吧!”
“更何况,这医学院一事,虽是那小子所提出来的,可陛下圣意已决态度坚定。”
“为父若真是借满朝文武大肆弹劾之机,借题发挥对那乳臭小儿趁机发难……”
“最终,不但毫无用处,反倒更让陛下对咱曹家心生怨愤,视为眼中钉!”
女子娥眉轻皱,若有所思。
可良久,也只是捂嘴一声娇笑,“听父亲如此说来,那王修,倒还真是一个十足的小狐狸,狡猾得很!”
“倒也难怪,居屿关一战,竟能仅靠两千临州城防司官兵,便一举扭转战局,将那庆国女皇帝,也狠狠算计了一手!”
可没想到,沉默良久,却见曹牧又涌起几分疲惫之态。
宠爱而又患得患失望着女子,苦笑轻叹,“璟儿呐,你一定心中觉得,为父这辈子,就是一个穷极钻营心狠手辣之人吧!”
“纵然如今,已是官拜宰辅执掌门下省与吏工农三部,位极人臣,却依旧为了权势而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