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此时,门口正大步走进来两个青年男子。
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平平其貌不扬,可长得颇为相似,应是亲兄弟二人。
果真名副其实的穷酸秀才,头戴纶巾,皆穿着一身劣质的粗布衣衫。
虽还算干净,可不知这一身行头都穿了多少年了,早已浆洗得掉了色,甚至好几处地方,还打着醒目的补丁。
不仅如此,两人皆是面黄肌瘦,连颧骨都高高凸起,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
那寒酸模样,更与这素洁高雅的水云间,形成鲜明的对比,格格不入。
明显因为出身穷苦清贫,尚且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繁华京城,又哪见过京城中这种文人才子云集的大场面?
站在大门口,一时间,显得说不出的拘谨,突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特别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明显性格木讷内向,或许家境带来的自卑感,更是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紧张得似乎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顷刻,偌大的水云间又一阵躁动。
这乌泱泱水泄不通的文人才子们,皆纷纷扭过头,齐刷刷在这俩穷酸秀才身上打量着。
有些诧异,可更多的,却已满是不悦,以及轻蔑鄙夷之色。
毕竟,虽说天下读书人皆是圣人子弟,可说到底,也是分圈子的!
就诸如这水云间,寻常进进出出或是前来参加诗词交流的士子文人,哪一个不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大小姐?
这种真的穷得叮当响,饭都吃不饱的穷才子,即便有几分才学,可来了这里,也是不受待见的!
王修顿时也一阵愕然,有点摸不清状况!
毫无疑问,刚才那一通大声嚷嚷,定是出自站在前面那个年轻一点机灵一点的秀才之口。
木头桩子般站在那儿,虽也同样说不出的拘谨紧张,在这种大场面面前,额头似乎都在冒汗,可明显要比兄长镇定不少!
至少,敢抬起头来,与这乌泱泱几百名随便抓出一个,都明显比自己家境殷实千倍百倍的文人士子们对视!
而脸上,更多的却是一片滔天悲愤之色!
那架势,就仿佛一个胸怀浩然正气铮铮铁骨之血性男儿,遇见了天下最不公肮脏污秽之事!
有悲,有愤,有怒!
而半晌,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众人目光注视下……
虽总显得那般寒酸毫无不起眼,却是昂首阔步与兄长二人,大步便朝前方这边走来。
不知为何,这一刻,王老爷竟从这两货脸上,看到了一种正义之士慷慨赴死之态!
倒是搞得他一愣一愣的!
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这两货,眨眼之间,便已到了这高台之上!
目光如剑望向他王老爷,脸上悲愤之色更盛,甚至说是仇怨也不为过,似乎面前站着的,根本就是一个龌龊不堪祸乱天下的奸贼!
正当他王老爷还满脑子犯懵,紧随其后,却见那年轻一点的秀才,一拂袖!
首当其冲,矛头便直接对准了他王老爷。
一声长叹,“可悲啊!可悲!”
拳头紧握,又一声暴喝,“这位兄台,你卑劣至极!”
怒极而笑,“在下虽才疏学浅,也自认比不得兄台高才,可今日,也斗胆在这里,定要骂上你一句欺世盗名之徒!”
“以正义之士自居,自诩扞卫圣人先贤正道,道貌岸然,可实则,你,就是这大康罪大恶极之徒!”
“咦?啥玩意?”瞬间,王老爷脸都绿了!
没想到,不等他回过神,只见这货,又扭头望向柳俊彦!
同样一副愤世嫉俗的愤慨,怒急之下甚至几分悲怆,大呼,“还有你,这位柳公子……”
“在下虽未曾听闻过你的大名,可瞧着今日的情势,想必定是京城中威望极高的大才子!”
“但是,今日吾同样要骂你一句,你枉读圣贤书也,你不配称为圣人子弟!”
紧随其后,甚至不停颤抖着,赤红着双眼,大手一挥指向台下这几百名文人士子。
却大有一副气吞山河的悲壮之势,一声大喝,“还有尔等,皆如是也!”
于是刹那,台下一片哗然!
无疑,此番话绝对比晴天一道霹雳惊雷还要生猛,惹了众怒犯了天条!
在场可都是京城或附近州府,自诩深得圣贤之道的精英学子,都是要脸面的人,哪能容得了这样两个穷酸秀才胡言乱语肆意辱骂?
骂读书人枉为圣人子弟,等同于杀人父母,辱人妻女呐!
瞬间,谩骂声,怒吼声四起。
“闭嘴,污言秽语!”
“哪里来的无知小儿,竟敢如此辱骂我等?狂妄,简直狂妄无知!”
“怎么?难不成就凭这么两个穷得叮当响的玩意,还想替那王修奸佞正名不成?简直无知者无畏,荒唐至极!”
“依我看,怕是哗众取宠,想要借机巴结一下那小人得势的恶贼才是!”
“来人,快来人,把这两个家伙轰出去!”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一时间,不少人恼羞交加之下,更是擦拳磨掌暴跳如雷得厉害!
这可远比刚刚罗列起那王修恶贼的条条罪状时,还要群情激愤得厉害,似乎一个忍不住,就要一窝蜂扑上来,将这兄弟二人乱拳打死!
场面顿时彻底失控,吓得这水云间不少小厮跑堂,赶紧出来维护秩序!
王修更是嘴巴张得老大,一脸看神仙的表情!
哎哟卧槽,生猛牛人呐,不是一般的虎啊!
然而,尽管惹了众怒,也被这瞬间爆发的群起而攻杀声震天的场面,吓得够呛,脸色顿时都有些苍白……
可这俩穷酸秀才,竟是死咬牙关,索性胸膛一挺,更一副慷慨赴死之态。
那架势,似乎今天就算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也在所不惜了!
那是一种对天下对世道失望至极的悲凉,那年轻一点的秀才,更赤红着眼。
看着骨瘦如柴,倒是猖狂硬气得很,“怎么?这才骂诸位两句,这就受不了了?”
“没关系!我兄弟二人今日既然来了这水云间,既然站在了这里,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便是死,那也得说上两句公道话!”
一声怆然冷笑,“也不怕诸位笑话,我兄弟二人皆是永州府前来京城赶考的秀才!”
“在下张逊,旁边这是我兄长张谦,自幼家境贫寒家徒四壁,父亲早亡,仅靠着年迈体弱的母亲田间地野里找食,含辛茹苦才将我兄弟二人养大成人!”
“别说吃饱穿暖,哪怕此番来京,连盘缠都是走遍全村挨家挨户借来的!一路上舍不得住店,舍不得买上一份饭菜,全靠着临行前母亲准备的几十个糠馍,扛到了京城!”
“论家境,论见识,自是比不得在场诸位,从小锦衣玉食,从没为吃饭穿衣发愁过!”
“除此之外,我兄弟二人,皆是靠着帮母亲干完农活,去蹲私塾或地方官学屋檐下旁听先生授课,或是到处去求人借书,才总算勉强算读了些书……”
“十多年如一日,就连通过乡试考上秀才,那也是考了三四次!”
“兄长更是考了六次,才终于勉强中了乡试,拿到可以进京参加春闱的资格!”
“论学识,自是比不得在场诸位,皆是才高八斗,学识惊人,听闻这位柳公子,更乃是天下大儒李舍人之亲传弟子!”
“哪怕此次进京赶考,多半也是榜上无名的结果!”
可说着说着,却是腰板一挺,正气凛然一声大喝,“可哪又怎样?”
“母亲虽只是普普通通一农家妇,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可从小却教导我兄弟二人……”
“立身之前先学做人!”
“大丈夫顶天立地,身正方能行天下!”
又怆然冷笑一声,“说实话,我兄弟二人虽也算久仰那王修王公之大名,也不敢奢求能有幸得见其真容!”
“何况,王公位列当朝国公,又身居当朝大员,那是何等位尊居显?而吾等尚且不过穷困潦倒的秀才,自是入不得王公的法眼!”
“但是,王公就是我兄弟二人心中,最为敬仰敬佩之人,乃是吾大康朝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随即,更是扭头望向他王老爷与柳俊彦,漫天怒怨。
一声悲愤怒喝,“黑便是黑,白便是白!”
“岂能由得你们这两个宵小之辈,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对这样一位为社稷为百姓立下盖世奇功,匡扶社稷于将倾的大英雄,如此肆意侮辱,如此口诛笔伐污其名声?”
伸手一指王修,情绪激动下,身体都哆嗦得厉害,“特别是你,这位临州府的兄台……”
“竟还意图蛊惑天下读书人,意图给天子上万民书,陷害忠良!”
“你,就是大康朝的罪人,你不是读书人,你是读书人的耻辱!”
“所以今日,要是不站出来为楚国公说句公道话,我兄弟二人无颜再见老母亲,也枉为人子,令母亲脸上蒙羞!”
王老爷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快滚到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