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霅纵身向旁边烧炉后扑去,当长江组其他三个干员注意力被头顶上的爆炸吸引住时,南伯及时反应过来抽出枪开火,但差之毫厘没有命中高霅。
他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了。
伴随着炸裂开来的天花板一起落下的还有蓄积在屋顶上的雨水,南伯四人护住头部狼狈地躲闪着落下的碎石,却被雨水淋了个透彻。只不过他们还没有体会到夜雨的冰凉,澎湃的热气便已从脚底的碎砖中涌出,整个厂房瞬间化作蒸笼一般。
“这是你们应得的地狱…”高霅最后留下的声音在周围环境衬托下,显得如此冰冷。
数秒之内,南伯裸露的皮肤就已经被烫出数个水泡,他忍痛用脚踢开地上的碎砖,在弥漫的水汽中辨认出了高霅给己方准备的杀招,“生石灰!”
冰冷的雨水渗过碎砖,落在埋在其下的氧化钙上,由于高霅提前对厂房进行了简单的密闭处理,因此虽然今夜大雨瓢盆,但大部分生石灰并没有变质成熟石灰。如今突然与雨水接触,朴实无华的化学反应之后,留下的只有氢氧化钙,以及散发的大量热量。
足以蒸熟鸡蛋的热量。
“阿渝!宜荆!小九!先别管任务了,快冲出去!”南伯咬牙大声吼道,同时再度撑开雨伞,但并不是为了给局长挡雨,而是将伞面指向身下挡住蒸腾而起的水汽。
南伯带进来的三个干员中,小九在高霅与陈国胜交谈分神时正试图从侧边靠近到一个能一举制敌的位置,如今却身处在了距离出口最远的位置,也是热量最集中的位置,几乎没有挣扎,他就倒在了地上,身上的皮肤血肉如融化了一般渗入了碎砖的缝隙之中。
阿渝和宜荆距离门口较近,听到队长的呼喊后两人忍痛咬牙着向进入厂房的铁门蹒跚而去。他们没有雨伞来屏蔽自己不与蒸腾而起的水汽直接接触,因此完全没办法抵抗不断从脚下升起的热量。
阿渝没能坚持太久便倒下了,再没能起来。宜荆坚持爬到了门口伸手推向铁门,纹丝不动。见此绝望情境他却反而像是心满意足一般长舒一口气,垂下了头。
“老组长!你在哪?”氤氲水汽中,南伯四下寻找着陈国胜,于情于理,他不能把曾经的组长现在的局长丢在这绝境之中独自跑路。只不过此时的陈国胜再不可能给南伯任何回应,他跪倒在碎砖上,像是在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在用最后的气力来抗争,他可以死亡,但他坚决不倒下。
“他妈的…”南伯几乎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熟肉香味,虽然他有雨伞做护,但他也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多存活的几十秒时间只能一边感受着自己被蒸熟的过程一边梳理遗言思绪。
南伯不惧怕死亡,事实上长江组的所有成员都已经数次经历过险死还生,当然有选择的话他希望能死得更轻松一些。但让南伯感觉悲哀的是,他五十六年的韶华,到了最后,却想不到该给谁留遗言。
南伯一生都在暗中,没有成家,更没有子女。“妈的,反正老子这辈子无愧于心了!”南伯打趣自己道,闭上眼睛准备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但紧接着他就又睁开了双眼,“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件事要做!”
南伯蜷缩在伞后,颤抖着从怀中掏出手机,摁亮屏幕。“他娘的不愧是华夏制造,人都要没了这玩意还能工作!”南伯此时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只能凭感觉拨下那一串号码,好在虽然这个号他从没有拨打过,但在不经意间早已烂熟于心。
电话立刻被接通了。
“你不是在出任务吗?干啥啊?”北妪捏紧手机急切道,她深知电话另一头的那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把国安的规矩刻入骨髓,不可能在执行任务的中途与其他无关小组联络。
除非,他不得不摈弃曾奉为圭臬的规矩。
“银夏,你听我说,”南伯努力用平静的声音盖过厂房中生石灰不断爆裂的声音,“让诸葛局长去干他该干的事…”
在北妪的印象中,这是自特训营后南伯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镇扬,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她控制不住失声喊道。
“请听我的,这是唯一的…”
南伯再坚持不住,无法说完这句话了。
手机,与他掌心的皮肉一同滑落了下去。
曾经我无数次告诫你要按规矩办事,你却总想让我知道规矩并不是一切的行事准则,存天理灭人欲早已过时。几十年斗下来,最终我赢了,但在最后,我希望你,放弃规矩,为我,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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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霅跌跌撞撞地走下石梯,进到了一个涵洞之中。虽然这条下水道已废弃良久,但永乐年间留下的石砖依旧在坚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确保这条地下沟渠不会塌陷。
高霅半跪在河道边,几百年前古人留下的污秽早就干涸,现在汩汩流淌着的水流来自于渗透下来的雨水。虽然高霅及时从提前布置好的密道钻出了厂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烫伤了,额头也被掉落的碎石砸中,此时鲜血正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从陈国胜那里高霅大致了解过国安局小组行动时的流程,为避免布置的陷阱被传感器发现,他只能用极少量的炸药定点破坏掉厂房的天花板,真正的杀招是埋藏在层层碎砖之下的数吨生石灰——在国安局的行动守则中,并没有对场所中的化学光谱进行检测这一项,因此发现埋藏的生石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不过和高霅设想的不太一样,在陈国胜的带领下,长江组完全没按规矩办事,就这样没做太多防备直勾勾地步入了彀中。
但,最终一切还是按照高霅的计划在进行着。
“嗯…还算成功,”高霅用流水胡乱擦掉脸上的血,“这样一来,国安局再不能对我的计划有所威胁了。只是可惜…算了,没啥可惜的,他也并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们…”
陈国胜的死让高霅有些难过,他知道无论是与父亲还是自己,陈国胜从没把蚍蜉当成过自己人,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但长久以来,高霅却早已将对方当成了一直照顾着自己的陈叔叔,在父亲死后,这份感情弥足珍贵。
可惜的是,他挡在了自己向华夏复仇的计划前进的方向上。
无法合作,就只能铲除了。
高霅站起身,在漆黑中贴着石砖墙向前走去,这一片的封建时代残留的下水道水网排布他早已在心中记熟,连续转了几个弯后他从一个栏杆被暴力拆卸开的半人高的涵洞口钻了出去,站到了护城河的河岸上。此时太阳已经悄然升起,但阳光并不能穿透积聚在帝都上空的重重阴霾,整座城市依旧笼罩在昏暗之中。
“该下一步棋了,”高霅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只不过,还有与我对弈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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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没有挂断,却再听不到任何来自南伯的声音了。
北妪抬起头不自然地看向诸葛畿,她犹豫片刻走到诸葛畿面前俯下身子,司马醴见状立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警觉问道:“你要干什么?”她知道北妪刚接的电话不寻常,但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北妪没理她,从头上取下一枚发卡对着限制诸葛畿双手的手铐一阵捣鼓,“咔闼”。
“您这是…”诸葛畿一边活动着酸痛的手腕,一边轻声问道。
“镇扬最后的…遗言…”北妪咬牙一般说出了那两个字,“是让你去做该做的事…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嗯…”诸葛畿面露沉重,“请问下南伯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北妪还没来得及回答,审讯室的门便被人大力推开。
“陈局,那孙子招了!欸,陈局长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