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赞部之内,四十余位将领皆发现三位大人的异样。
这些将领当中,单单是参将就有六位,还有十余位游击将军。
虽说胜仗没打过多少,其中不少将领还被献贼打得溃不成军。
但能在献贼的围殴当中活下来,还没投降,谁没有两把刷子?
又有戴明智和贾煜等十余位参赞,无论资历深浅,但纸上谈兵的理论知识可都不差。
而吕大人身后还陪坐着几位广西都司的幕僚参赞,他们虽只是协助后勤补给这一块,但同样也是有军事理论的读书人。
因此众人皆是疑惑地看着‘大放厥词’的唐世勋。
要知道,贾煜主张攻打的白牙市,距离东安县城不足二十里。
戴明智主张攻打的渌埠头,距离县城只十余里。
这两处都是官兵必须要拿下的津要之地,否则岂非寝食难安?
众人都知高溪市扼守通往祁阳县的官道要点,又是芦洪江汇入湘江的入江口,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定然是献贼必救之所在。
但高溪市距离东安县城足足有百里!中间还隔着多少献贼的据点?
这岂非舍近求远?
正因为众人皆不清楚唐世勋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何药,所以暂时还没有哪位将领和高参反驳,他们都在仔细地听唐世勋侃侃而谈。
唐世勋的大致方略是,兵分六路,其中两路为正,四路为奇。
两路主力自然是分别围攻白牙市与渌埠头,唐世勋指出,此乃先佯攻后强攻的正兵。
而四路奇兵为精锐。
一路自渌埠头以北的竹桥一带,向东过大田头,奔袭紫溪河汇入湘江的津要之地‘大江口’。
这是贾煜和戴明智早已达成一致意见的奇兵方略。
但唐世勋委婉地指出了此方略的弊端,这一路只是突袭扰敌,除了尽可能多地焚烧献贼在大江口的战船,无非就是再制造各种混乱而已。
那大江口本就易守难攻,除非拔掉渌埠头这颗钉子,再水陆并进与献贼打一场堂堂之战,否则奇兵袭扰用处有限。
当唐世勋指出这个问题时,贾煜和戴明智皆是一声冷哼,面露不快之色。
唐世勋自是不理会二人,接着用细木棍指向大江口以东的另一处津要之地:‘石期站’。
这石期站乃是石期河汇入湘江的入江口,献贼的江船同样云集,而且此处距离零陵城只有三十余里,大量的粮草辎重皆囤积于此。
因此唐世勋朗声道,第二路奇兵绕过大江口,奔袭石期站,目的只有一个,焚烧献贼的粮草!以逼迫大江口的献贼战船不得不回援相救。
此言一出,杨总兵等一众知兵的大将均是眼睛一亮。
不过陈副总兵则眉宇紧锁,独眼中划过一丝不快之色,两路精锐向东奔袭,与他意图向北陆战的战略相去甚远。
唐世勋的神色愈发笃定,他又指回高溪市,并朗声道,此处乃是他整个六路出兵方略的核心点。
祁阳县位于永州府的最北端,由衡州府而来的所有陆路献贼和后勤辎重,包括骑兵,全都会经过祁阳县。
而要由祁阳县继续沿陆路官道南下,则必然会经过高溪市,并由高溪市的北码头乘江船渡江至南码头。
因此,唐世勋指出,第三路奇兵百里奔袭高溪市的南码头,焚毁渡江的运兵船与南码头的粮草辎重,以阻击更多驰援白牙市的献贼援兵。
随即,他将细木棍继续移动,指向了一个新的地点:‘湘口关’。
此关距离零陵城不足十里,湘江与潇水汇流北去的交汇处,乃是零陵城北面门户之水道第一险关。
唐世勋指出,第四路奇兵,由高溪市以南的冷水滩一带折转,沿湘江南下突袭湘口关!
最后他总结道,四路奇兵得手之后,两路正兵可趁北路和东路献贼回援之际,大举进攻白牙市和渌埠头。
“嘶!”
众将领和参赞们不禁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突袭湘口关?此子莫不是疯了?那湘口关就如全州的黄沙河关一般,重兵云集易守难攻,的确为必救之地。
但湘口关距离东安城如此之远,沿途皆是献贼据点,大股兵力自然不可能悄然而过,但若是小股奇兵,过去了岂非也是寻死?
纸上谈兵!贾煜和戴明智等参赞们不禁心生鄙夷。
他们都酝酿着说辞,准备以各种理由驳斥唐世勋。
杨总兵和陈副总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随后二人皆捻须陷入了沉思。
吕大人那浑浊的老眼中则划过了一丝精芒,他隐隐感到,此子的二正四奇之新方略,真正的核心点不是高溪市,而是湘口关!
后生可畏啊!吕大人不禁暗自感叹。
当然,吕大人虽是对唐世勋的谋略颇为惊叹,但此子太过剑走偏锋,向来老成持重的吕大人自是不会苟同。
因此吕大人亦是沉吟不语,坐等一众参赞与唐世勋辩论。
贾煜和戴明智对视了一眼,示意对方先请。
戴明智作为杨总兵的首席幕僚,理所应当地带头发问。
他毕竟老于世故,对于唐世勋的方略并未直接反对,而是以请教的姿态拱手笑道,唐参赞你说四路奇兵都要精锐,试问,这需要多少精锐?
且两路正兵要先佯攻,待四路奇兵得手后强攻白牙市与渌埠头,那可是两面作战的硬仗!即便这两处的献贼都有回援,但献贼难道不会留下足够的兵力防御?
贾煜等戴明智说完后,亦是起身‘请教’。
作为陈副总兵的首席幕僚,贾煜如今可算是唐世勋这挂职参赞的上司,那说话语气自然就没戴明智那么讲究了。
他质问,大江口、石期站、高溪市和湘口关,这四处都在白牙市和渌埠头以外,即便当真派四路奇兵而出,如何保证他们都能顺利抵达?
再有,诚如戴参赞所言,若四路奇兵皆为精锐,需要多少兵力?
若精锐尽出,两路正兵如何能有作为?恐怕不仅吃不下白牙市和渌埠头,甚而会有被这两地献贼反戈一击的危险。
贾煜最后皱眉道,唐公子你如此剑走偏锋、兵行险招,就不怕陷这数万将士于险境?
许多将领听罢不禁暗自点头,纷纷交头接耳。
的确,这唐参赞的计策看起来颇为精妙,但这些将领谁不清楚,莫要看这城外如今已集结了三万余官兵,人数倒是不少,但能有多少精锐?
如此兵分六路,一着不慎岂非让献贼分路蚕食?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对贾煜和戴明智拱了拱手,极为坦诚地淡笑道:“两位大人所言极是,以上只是在下的拙计罢了,上不得台面,呵呵!”
说罢,他神色自若地走到末席坐下,笑而不语。
堂内众人皆暗奇,不是吧?这小参赞居然完全不反驳?
贾煜和戴明智险些破口大骂,他俩可是在心里边想了极多的理由,准备一一驳斥唐世勋。
谁曾想这小子居然完全不接招?
这就仿佛二人已是将重拳击出,偏偏打在了棉花上,这等感觉让两位谋士极其难受。
黄毅和包参将等人皆是幸灾乐祸之色。
颜俊臣和邓参将等人则疑惑不解。
这时,时间已是来到了午时过半。
杨总兵和陈副总兵低声耳语几句,吩咐众将先去公厨的食堂就餐,一个时辰后再继续会议。
同时两位总兵大人还极其严厉地叮嘱众将,不得向外透露,违者军法处置。
众将心头一凛,恭声应是。
随后,两位总兵与吕大人一同走去后院。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离开参赞部。
他心里既松了口气,又不禁有些小失落。
看来自己的这套‘激进’的方略,不太对两位将军的胃口啊?
“唐公子!”
一个陈副总兵的亲兵小跑到唐世勋身旁,恭敬地低声道:“将军有请。”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已是明了,遂跟着亲兵离去。
贾煜和戴明智等参赞自然看到了这一幕。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两位总兵和吕大人恐怕是心动了!
于是二人吩咐手下去打饭食来参赞部。
十余位参赞极为默契地端坐于参赞部内,看着地图仔细推敲唐世勋的新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