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正殿门口正挂着四盏玻璃宫灯,胡国舅同信武侯就站在一侧廊下,见皇帝仪仗走来,众人皆俯身行礼。
朱维桢摆手叫他们起身,转身带着承恩侯进了殿内。
殿内太皇太后有些精神萎靡,倒是她身侧的母后皇太后神情自若。
朱维桢急跨两步上前,同她们请安道:“孙儿请皇祖母安,请母后安。”
“皇帝来了,”太皇太后抬头瞧见皇帝,总算舒展眉眼,她叹气道:“哀家昨夜高兴没睡好,今儿又起早了些,精神不大好,又听了承恩侯同你母后许多道理,就等着你来替哀家参酌呢!”
朱维桢心里清楚,太皇太后一心为了这些亲人,想方设法的周全,如今她们闹成这样,心里最无奈的就是她了。
“皇祖母慈爱之心,能有何错。”他忙起身走到太皇太后身边,劝慰道,“刚才朕已经听说了信武侯所求,驸马之罪本就该依法严办,当初能得宽宥,不过是靖怀地处边境,朕不愿大肆株连,兴起动乱。为着这个,朝中未动的大臣也不止他一人,如今信武侯醒悟,愿为朝廷整顿吏治尽心出力,皇祖母也该欣慰他们于皇家的忠心。”
太皇太后含笑点头,她盘膝坐在榻上,感慨万分,“先帝果断英明,昼夜勤政。皇帝也有如此勤政为民之心,倒是哀家一把年纪了,反倒差点误了你们。”她摸了摸被盘得油光水滑的珊瑚手串,接着说道:“既然皇帝觉得承恩侯的意见可用,那就依皇帝的意思来办。”
太皇太后说罢,也不再看母后皇太后和承恩侯的意思,她扬声叫皇帝身后的陈新送承恩侯他们出宫,待母后皇太后告退后,她方才软了气势。
与寿安寿昌他们不同,太皇太后之所以罔顾国法也要护着驸马,确实是有实打实的旧情。
与皇帝登基时平顺不同,先帝登基之前曾与定国公府支持的成王狠斗了一番,承恩侯家那个时候就只是个外戚,朝中勋贵与定国公交好且有姻亲往来者众多。
信武侯府并不是先帝的母家,即使他们不站出来,日后不管那个皇子继位,凭着老信武侯的手段,他们也能够保全。
可当时太皇太后的妹夫老信武侯,为了先帝母子站出来,替他们在朝堂之上抗住了定国公府带来的压力,在勋贵里头,又更是旗鼓鲜明的支持先帝,为先帝在勋贵一派打开了局面,叫他绕过定国公府得到了兵权支持。
现如今,那个能干、与先帝有扶持之恩的老信武侯走了,留下太皇太后的妹妹同她那立不起来的儿子。
眼看着信武侯府老侯爷一脉在朝堂无人,太皇太后为了姐妹之情、扶持之义,便想着保下能办差事的驸马。
人老念旧,雪中送炭之恩也叫人感动,太皇太后难得絮絮叨叨的同皇帝说了许多旧情,朱维桢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句,在听到皇祖母觉得马明远是他家唯一能办差事的人时,朱维桢笑道:“皇祖母也太高看他了,朕瞧着他兄长比他识趣多了,信武侯还有几个孩子,瞧着也比他聪慧些。”
太皇太后提起这个就更是郁闷,她不满道:“信武侯也是白瞎了那副老实样子,驸马都出来办差了他还在书院读书,若是他早些考个功名哀家也不必非要保下驸马,叫寿安难受了,可现如今他都年近三十了,都未曾进学,哀家哪来的时间等到他读书有成的时候?”
“皇祖母得天庇佑,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叫孙儿担忧。”皇帝急忙哄道。
太皇太后并不把此言当真,只语重心长道:“哀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妇,先帝也曾说过,吏治不饬,官员朋党,亦为盛世之忧。”
“驸马一事,是哀家之过。私心大过了公心,叫人生了妄念,以为皇家私情大过朝廷政事。皇帝当谨记先帝之言,以哀家为戒,勿使以私情干政之举再度重现!”
太皇太后经历四朝,于宗室之中威深持重,她能够想通,对于朱维桢来说再好不过了了。
不过马明远参与贪污案之事,并不似她们所想的因为太皇太后求情,得到了皇帝宽赦。
当日太皇太后求情,皇帝就说了必须以国法惩治。刑部也早就议过其罪,撤其驸马都尉之爵。
念在信武侯府舍财,加倍补足了其贪污数额,只判了流放三千里苦役五年。只是之后太皇太后病了,朱维桢又叫潘彬按着已经用印的判决书不表。只将他关在牢狱里,流放苦役暂缓。
看着太皇太后年迈失意的样子,皇帝怎么忍心说破,只好声宽慰道:“皇祖母的意思朕都明白。现在边境未稳,再查此案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既然信武侯府与皇姐有和离之心,便许她们和离。马明远也不必留在京里碍皇姐的眼,看在他祖父于先帝忠心可嘉的份上,且饶他一命,流放出京,以苦役赎罪。皇祖母也不必再因他们忧心。”
虽然有不顺之处,可皇帝贴心,太皇太后本就不耐烦再纠缠此事,便欣然应允了下来。
朱维桢唤人传膳,又笑吟道:“皇祖母放心,马明远是因为结党贪污治罪,又因刑部案情繁琐,一时无暇顾及方才拖到今日,与皇祖母和皇姐都没有关系。今日承恩侯入宫,是为了信武侯府张目,毕竟皇姐带着护卫在侯府私斗,总是要惩戒的。”
太皇太后面色缓和,伸手拍了皇帝一下,在金嬷嬷带人进殿摆膳之时,吩咐她道:“寿安长公主与寿昌长公主带侍卫横行,有失皇家公主仪度,传哀家懿旨,二人皆罚半年俸禄,叫她们明日回府反思,待元宵之后再许入宫。”
两位长公主此时都在康宁宫里,金嬷嬷奉懿旨前往。
皇帝扶着太皇太后起身用膳,又笑言:“现下万事皆休,即使皇姐不在宫中陪伴,母后也能过个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