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衣用铲子刨开松软的土地,丢下几粒芥兰种子。原本的菜地面积太小,菜的种类也有点少,所以杨衣计划开垦一片新菜地,这样米兰达以后不至于太辛苦。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她都在思考托马斯工作室里看到的画作。
但那个启示仿佛飞蚊症,你越是去注意它,它越是消失的快,反而不去注意之时,它却在眼前飘飘浮浮。
“ hi,弗丽萨,你在种菜吗?我可以帮你。”珀莉的哥哥迪兰走过来,这是个16岁的大男孩,金发蓝眼,眉毛睫毛都是金色的,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又可爱又漂亮。
每当杨衣看到西方的这些年轻男孩总是感叹,他们人生中最漂亮的花期好像就在这个年岁了,过了这个时段,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沧桑了。
迪兰感激杨衣救了珀莉,而并且对她的觉醒能力很感兴趣,所以最近不上课时总喜欢来找杨衣。或许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对觉醒者太向往了,看到身边就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才抓着她不放。
“好吧,谢谢你。”杨衣将手中的铲子递给他,像夏国任何一个年长的人一样,不由得摆出长辈的姿态问起话来:“今天不上课吗?你上几年级啦?课程难不难呀?有没有女朋友呀?”
迪兰对这样盘问式的交谈有点不适,但没有露出不耐烦,“没有……”
“为什么呀?你长得这么可爱。”杨衣微笑着看向大男孩。
“她们都夸我可爱,但对我没兴趣。”迪兰耸了耸肩。
“哦……”杨衣疑惑的看着他,“真是东西审美大不同,你这样既可爱又漂亮的男孩,在我们那边特别受欢迎!”
迪兰笑嘻嘻扬起脸,“弗丽萨,你也喜欢我这一类型的吗?”
杨衣愣了一下,这小家伙居然反客为主。
“不,她不喜欢。她喜欢高大英俊健壮有肌肉的类型!”托马斯意味不明的说。他穿着一身黑色丝绸睡袍,右手持一杯咖啡,靠在墙根儿听他们说话。
迪兰歪歪着头看他一眼,扭头问杨衣,“弗丽萨,是这样吗?”
杨衣窘着脸不想回答,她朝托马斯说:“别在小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托马斯高高挑起一边眉头,“怎么?难道不是吗?那天你看那个演员的广告,看起来非常投入……”
迪兰不服输道,“可是弗丽萨是个东方人,她刚刚说过他们那边就喜欢我这一类型的!”
杨衣有点头大。
她想起克里斯,清了清喉咙,“好吧,我喜欢那个类型的!”说罢,她连忙低头,将菜籽丢进挖好的坑里。
明明是在调侃,但她承认后,托马斯反而觉得没意思。他一口气将杯中的咖啡喝完,就要离开。
意外突如其来,像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雷霆闪烁,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弗丽萨,你怎么了?”迪兰大喊。
托马斯立刻回头,在看到她身影的一瞬间,他产生了幻觉,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黑洞漩涡正缓缓旋转。
杨衣蹲在松软泥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
熟悉的饥饿感突如其来,这久违的感觉,让杨衣差点儿一头栽进泥土。
上一秒还在轻松愉快的开玩笑,下一秒她全身剧痛,仿佛一根根钢针从骨头缝里面钻出来,仿佛无数虫子在吸她的骨髓,仿佛一万把刀子在凌迟皮肤,仿佛一锅滚烧的热油浇进脑浆。
夏日的微风吹过,每一阵风都似乎在销骨噬肉;她双手撑地,手下松软的泥土也似乎长满了倒刺。
光是痛苦也就罢了,她还能受得住。最难以忍受的是挖耳挠心的饥饿感,仿佛一只饿极的野兽在她胃里翻腾、挣扎、嚎叫,困兽之笼破败不堪,摇摇欲坠,随时能在它猛烈一击下彻底碎裂。
经过上次在黄沙星球汲取生命源以来,她陷入的程度越来越深了,这种饥饿感,比任何一次毒瘾的发作,都更令人难以忍受。
她全身哆嗦着,还保留着一点意识:旁边还有别人,如果抑制不住这种饥饿感,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强行直起腰,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难看,声音低哑:“我有点不舒服,想去休息一会儿。”
她极力压抑着,轻飘飘的言语下,封印着一头凶恶巨兽。
迪兰上来搀扶她,被她一把推开了。
托马斯扔下咖啡杯快步上前:“你怎么了?”托马斯看着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以及不停哆嗦的身体,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这让他感到愤怒:难道有人给她注射了什么毒品?
她不再理会两人,跌跌撞撞向森林方向狂奔,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远离人群,一个人静静熬过这一段时间,否则……否则……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成为干尸!
杨衣丧失了敏锐的感知,模糊中看到托马斯追上来,她喉咙里压出低吼,“……离我远点……野兽……会出笼……我会伤害你们……快滚开!”
说着,她猛然加快速度,一下将托马斯甩远了。
趁仅剩的一丝理智,她不停朝森林深处跑,尽量离村庄远。不知跑了多久,大脑终于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以及思考能力,她被饥饿和痛苦淹没了。
即将陷入昏迷时,她似乎听到一声冷笑,那是漠然的、高傲的、不屑的冷笑,那是高高在上的神着看一只虫子在命运前狼狈逃窜的冷笑。
杨衣一下从痛苦中惊醒,她凶狠的大喊道:“是你吗?一定是你,我知道是你!你这只臭虫,自以为是的寄生虫!从小占据我的身体,让我自闭症,你毁了我的童年,使我被母亲抛弃!现在你还要毁了我的人生!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不!来吧,来吧!不就是饥饿?不就是疼痛?不就是上瘾吗?
“我告诉你,不够!这点痛苦还不够!将我碎尸万段!将我捣成肉酱!再让一百万条毒蛇来啃噬我的心,让一千万条蛆虫来吸食我的脑浆!将我磨成齑粉!将我挫骨扬灰!这才够!这才够!伤害我!摧毁我!凌辱我!用尽你所有的手段来折磨我!我——绝不屈服!绝不——”
这是从胸膛深处迸发,从身体内部千锤百炼,再由喉咙挤压而出的奋力嘶吼。
紧追而来的托马斯喘息着站在不远处,脚步因震惊而停滞了。
这是怎样一番痛苦的反抗?这是怎样绝望的宣战?
他仿佛看到一株小草在向整个凛冽的冬天宣言,他仿佛看到一颗树苗向压在身上的万重大山抗争,他仿佛看到一个普通的地球人在向整个宇宙的意志叫嚣。
瘦弱身影不住颤抖,鲜血从她眼睛、耳孔、鼻孔、嘴巴,从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仿佛她的内脏被一股无名力量搅碎。
一时之间,他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这柔弱的身体里所蕴含的巨大的、不屈的、强硬的意志所震撼。他从未从任何人身上看到过、感受过这股力量,以至于他一直认为那是抽象的、非实体的一种概念,就像人类的一种愿望,一种自我期许。
但此刻他真真正正的看到了。
他想起那天早晨杨衣对他一番绝望的自白,他不知道这个相貌柔弱的女孩背后到底有怎样的故事,有怎样的过往,但此刻他相信自己已完全理解了她。
如凛冽寒风中最后一片瑟瑟秋叶,一阵强风吹过,她瘦弱的身影轰然倒下了。
在倒下之前,她眼前闪过托马斯那副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