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陌烟觉得自己不能再放飞思想了，收回思绪，对耿俊刚才的谆谆善嘱回应：“明白，很多病不发作的时候检查都很好。”
耿俊顿了顿，捕捉到一丝信息：“比如？”
章陌烟没料到他反问，蓦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又合上。
比如什么？比如痛经。
每个月大姨妈前两天和当天都要痛得死去活来，厉害的时候还得吃止痛药。
但是，和一个男医生怎么聊这个？
耿俊还等着她回答，章陌烟心中想起一件事，但在说与不说间她陷入思忖，最后，她还是迟疑道：“老做差不多的梦，算吗？”
“差不多的梦？”耿俊低眉凝神：“什么类型的梦境，可以详细说说吗？”
章陌烟心头吊了吊，对方关切而正式的口吻，让她觉得抛出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她不知道这种口吻是后天修炼出的，还是本来就如此，总之很适合医生，有种让病人听了不管打针吃药开刀，都乖乖配合的魔力。
“就，总梦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还有一些大人……零零碎碎的，好像没有什么逻辑，”章陌烟眉头轻轻皱起：“都是一些普通的生活画面，但是一年会梦见三四回。”
“小女孩是你吗？”耿俊问。
章陌烟摇摇头，很确定地：“不是，我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她。”
耿俊微微颔首：“那你认识那个小女孩吗？”
章陌烟停下好好回忆了一下：“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看到过她的正脸。”
“那些大人呢，你认识吗？”
章陌烟觉得托了肖行雨的福，这位耿院长对她的咨询还挺认真对待的。
牙齿磕了磕下唇，章陌烟细酌道：“印象很模糊，我不确定……有没有看到那些大人，总之现在都没剩什么印象。”
耿俊抬了抬身子，沉默片刻，而后道：“你觉得这些梦是真实的。”
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章陌烟很有被人戳了一下的感觉。
她怀疑过这梦里的人是真实的吗？她扪心自问。
还没有答案，耿俊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你就这些梦询问过家人吗？”
章陌烟缩了缩肩膀，对上耿俊幽深的目光，其实这是她第一次和外人聊这个话题。
对方一个接一个问题，每一个又直击关键，让她有被层层剥洋葱的感觉。
但是她也想有点头绪。
犹豫了一会儿。
“有过。我问过爸爸妈妈，但是他们好像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耿俊看着章陌烟的表情，了然地猜道：“然后你就没再问过他们？”
章陌烟点点头：“没有。”
耿俊没有接话，过了片刻，也没再提这一茬。
他晃了下鼠标唤醒电脑，十指在键盘上敲下：“颅内未见淤血是好事，但休息一段时间还是非常必要的，继续留院观察吧！”
章陌烟立即问：“要观察多长时间？”
耿俊停下手中：“至少一周。”
“这么长？”章陌烟吃惊：“我明天还要去广州出差，那边我还有一个……”
“那你恐怕不能去了。”耿俊不由分说打断了她。
*
检查前后一共花了快两个小时，章陌烟回到病房时，发现金学洋和李腾飞居然还在。
这两人都不是在工作时间能这么闲的人，所以她敏锐感到他们今天的到访可能并不止探望这么简单。
果然，几句简单的客套后，一把年纪的李腾飞像个藏不住话的小孩急不可待就说了。
“小章啊，我今天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们半年前被毙掉的那个《薪火》项目，今天在联席会议上获得通过啦！”
《薪火》是半年前李腾飞带着他们一起策划的一个聚焦民间杰出劳动者的纪实节目，可方案上报之后就没再有下文，其实基本就是作废了。
现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被搀上病床的章陌烟坐直了腰板：“真的吗？好突然！之前他们不是说这个题材做不起来吗？”
“机会来了，”李腾飞按捺不住地在沙发上往前坐了坐：“这都要感谢刘总，他可贵地意识到了做好《薪火》对引领当前社会价值导向的深刻意义！是他在上午的会上重提了这个方案，并且一力促成它落地启动。”
金学洋插话：“叫我说，刘总不愧是哈佛新闻学院的高材生，嗅觉灵敏，一看热搜马上就瞄到了这里面的爆点。”
李腾飞没有在意金学洋和他说的是两码事，继续兴奋道：“刘总还说要在我6月退休之前让《薪火》上线，让它成为我职业生涯的收官之作！”
章陌烟：“这真是太好了，不过，他们怎么无缘无故突然把这个方案提上日程呢?”
“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无缘无故，”金学洋奇道:“你是不是昨天到现在一直没看过微博？”
章陌烟承认：“昨天没顾上，刚才想看被他们劝了。”
“难怪难怪，”金学洋立即跑上来点开他自己的手机:“那你可比错过500万还亏了，幸好我截了图，来来来瞧瞧我们的高光时刻……看！你发的那条快讯昨天勇夺热搜榜第一，一度还搞崩了服务器，我再给你看看它现在的流量。”
他点进词条：“现在已经890万赞了，1000万指日可待！这爆表程度娱乐组也干不过咱们！”金学洋的口气俨然对娱乐组已经六亲不认。
“这么棒？”章陌烟惊讶了，难怪不让她使用电子产品，这一下血压就上头了。
章陌烟还没高兴够十秒，金学洋的劲头就跌了下去，他在手机上换了个地方戳了戳。
“不过现在的营销号你懂的，跟风本事一流，看到肖行雨这么带流量马上就出了好多有关他的稿子，瞧这几个，‘肖行雨是谁?’、‘揭秘肖行雨背后的神秘世家’、‘肖行雨当年就是清华校草’、‘肖行雨的七位前女友大pk’都跑你前面去了。”
“小金，”李腾飞喊了金学洋一声，“你不要把你的情绪带给小章，流量这种事你要平常心看待，新闻本来就有时效性，没有哪条新闻会一直有热度的，这次我们能得到这样的关注就已经很成功了！”
章陌烟赞同李腾飞的说法，瞄了眼金学洋的手机：“是啊，别丧个脸，不是还在榜上吗？”
金学洋怒其不争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回沙发长叹一口气：“文化组的路数看来我还是没懂，这要是在娱乐组，怎么也得乘胜追击大作特作几天文章。”
李腾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金啊，新闻成为热点固然是好事，但公司一年下来并不缺热点，缺的其实是优秀的代表作品。文化组人手紧缺，我们不要争一时之功，眼下应该集中精力做好《薪火》，把这个选题做成做好、做出品牌、做出社会影响才是正事。到时，荣誉和奖金都会有的！”
李腾飞推心置腹语重心长，金学洋回不住面子点点头，一脸胳膊扭不过大腿的违心。
肖行雨火了，《薪火》就从十八层地府搬到了台面，章陌烟已经基本揣测到刘总的意图，但她还是开口问了问：“主编，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李腾飞眼角皱纹里都堆满笑意：“题材受关注度低，这是不可回避的现实，所以要从当前群众喜闻乐见的角度寻找切入点，这样作品才能吸引广泛关注，才能进一步让建设高素质技术人才队伍、打造大国工匠、弘扬新时代工匠精神成为社会各界热议的话题。”
李腾飞难以抑制澎湃的情绪：“所以，第一期节目至关重要，要起到一炮打响的作用！”
他两只手在膝盖上搓了搓，像是宣布重大决定地说：“在这方面我和刘总不谋而合，我们都有意第一期节目的采访对象，就找肖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