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在人事部看到了正在走流程的关于吕洁的批评通报。”
    明亮的办公室里，章陌烟的新上司黄主编双手交叉支在桌面上，面部表情全然一副“你一定很感兴趣”架势。然而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章陌烟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平静得仿佛他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
    令黄主编大感无趣，但章陌烟好不好奇并不是他把话说完的必要条件：“上面决定她二季度绩效考核等级为d，并且取消她年终推优资格，以儆效尤。”
    最后四个字黄主编手指点着桌面，加强语气：“吕洁之前是公司培养的骨干，这些年在媒体界也算混得声名鹊起，给她打d，差不多就是等于直接下逐客令了。”
    章陌烟注意到黄主编提到与他平级的吕大主编是直呼其名的，可见尽管初来乍到，尽管吕洁根基更稳，但是他根本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或者没准直接把吕洁看作了绊脚石。
    “但是吕主编应该不会辞职的。”章陌烟对吕洁的处分没有表现出上司期待的吃惊，相反的，一切都没有超出她和金学洋的预料。
    吕洁在业界混得如鱼得水，全是因为背靠引领传媒这棵大树可是她自己不知轻重，近一年来时常以业内功臣自居，不仅行事作风高调还处处要求特殊，高层这时敲打她一下，其实是让她知道自己根本离不开引领传媒，根本还不够另起炉灶的实力，离开了这个靠山她什么都不是。
    所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吕大主编只能硬生生吃下这记闷棍从此夹起尾巴做人。
    “我也认为她不会离职，”黄主编赞同章陌烟的预判，做作的沉吟片刻，转而露出一副忧心的神色，“那么小章，接下来我就真为你的处境感到担忧了。”
    章陌烟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是为了捧哏才说了一句：“为我担忧什么？”
    “你看啊，等吕洁的处分一下来，她本人包括她手下的兵必定群情激愤，他们不敢直接对我开炮拿我怎么样，但也一定会对我们还以颜色，所以当初替他们去干活的你必定会成为他们群起攻之的对象啊！”黄主编顿了顿，语气愈加低沉，“而且我最近听闻，我们的前主任eric一直积极跟董事长请调回申海……”
    他故意留半句不说，沉默了一会儿让章陌烟自己畅想，最后以一种为她着想的调子说：“你看，你现在被上层视若洪水猛兽，接下来还要面临下层同仁们的排挤，这个环境可以说是非常的严峻了，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啊！虽然我有心保护你，但我自己毕竟还是个凳子没坐热的新人，恐怕……”
    “黄主编，”章陌烟打断了他假惺惺的肺腑之言，“我会提出辞呈的，我等下回去就准备，明天就会把辞职报告交到你的桌上。”
    黄主编演到一半的画面定住，过了几秒他才做了个类似合掌的缓慢动作：“我非常能够理解你做的这个决定，其实我们的合作是非常愉快的，我还记得李主编把你交给我的殷殷嘱托呢，结果因为我布置工作欠缺考虑导致了你离职。”
    章陌烟受不了地动了动，不冷不热道：“您不用这样，我本身对这份工作的喜爱也一般。”
    “哦?”黄主编略感奇疑，“你不喜欢？我看你对待工作责任心很强，做事很认真啊！”
    章陌烟嘴角不算微笑地浮了浮：“也许其他工作我也会这样。”
    “嗯，这是你优秀的品质，我早看出来了！”黄主编世故地一指她，“像你这样认真负责的员工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受欢迎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保留住你上半年的奖金的，对了，如果你找工作可以直接留我的号码做背景调查，我一定会好好推荐你的！”
    逢场作戏的画面实在令人不适，偏偏黄主编还意犹未尽，开始表演扼腕叹息:“真的是太遗憾了，我个人绝对是非常欣赏你的，你走了之后我可就失去了一条左膀右臂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走。”章陌烟突然道。
    黄主编的表情刹车般定住。
    章陌烟微微含笑：“我主动离职既可以帮上层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又可以对吕主编做一个交待，这样一箭双雕的好事你真的不想要吗？”
    黄主任老狐狸般的面孔在章陌烟的反问中僵硬，章陌烟冷淡秀丽的眉眼浮光一线出的锋利感，让他打了寒噤。
    “你这话说的……”半晌后黄主编眉梢抽了抽，笑着打哈哈。
    章陌烟忍住作呕的冲动，维持礼貌地站起身向对过微微颔首：“主编，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黄主编来不及收拾眉眼露出一个送神的表情，一副生怕章陌烟一不高兴回去不写辞职报告的样子：“哦好好，没什么事了！”
    员工办公的大通间里，组里有个女同事今天过生日，七八个人正趁着这会儿下午茶的功夫围着她唱生日歌切蛋糕。
    章陌烟在欢声笑语中走进来，站着欢庆的几个同事都看到了她，但并没有人喊她一起去品尝蛋糕。
    其实黄主编并没有说错，如今她所处的环境已经很不好了，直白点说，黄主编利用她完成了打压吕洁并且巴结高层的光荣使命后，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弃子了。
    除了金学洋，不会再有一个同事来主动靠近她了，而金学洋此时此刻正在出外勤。
    当然，章陌烟也并不在意这些，之前她也没有和任何同事打得火热过，性格使然，二十五年来很少有人能入得了她的心。
    所以，入了心的人才尤其难得。
    入得像肖行雨那种的，更是绝无仅有。
    她不想放弃。
    章陌烟在叽叽喳喳的蛋糕好评中移动鼠标，按了两下唤醒了自己已在睡眠状态的电脑。她没有如和黄主编承诺的点开word着手起草离职报告，而是连续打开了几个文件夹，最后双击了一个被命名为“临时”的word文档。
    屏幕的微光浅浅映着章陌烟凝肃而美丽的脸颊，雪白的视窗里只静静躺着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越洋的座机、一个是国内的11位手机号码。
    章陌烟按着鼠标目视屏幕坐了一会儿，突然，她像做好了一个决定，快速用便签抄下了这两个号码，随即起身走出办公室下了楼，一径走到了公司停车场西边的花园里。
    七月三四点的下午，烈日灼灼烘烤着地面，空气闷热，知了在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地鸣叫。空无一人的花园里，章陌烟没有怎么犹豫，拿出手机对照便签先拨出了那个越洋座机，一直等到挂断也无人接听，接着，她拨通了剩下的那个手机号码。
    嘟——嘟——
    听筒传来两声电子音。
    “喂？”
    接着手机里响起了陈观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