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这是哪儿？我是干啥来的？雪球，我们要怎么做……”
    植物园的这部分已经失去了修剪。“这里三年没来过人了吧？”露琳小声对雪球说道。“坎尼伯花是什么，糖果又是什么？那个叫天仙子的监察使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地面是被落叶覆盖的，谁也看不出哪里有没关闭的排水井盖。手边只有压缩饼干，开局一只猫。摘两朵花有那么困难吗？
    “雪球从未听过坎尼伯花，”雪球在前方慢条斯理地走着。“雪球只知道木天蓼。”
    “啊，说的也是。”露琳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只猫怎么可能知道百科全书里被撕掉的那页介绍呢？”
    除了摸索、摘花，她还可以编花环。这是在加入环保组织小分部的时候学习的。小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头戴花环，有洋甘菊的，粉玫瑰的，还有尤加利叶的。尽管如此，屋里的每个人都是家里有着几台大型推进火箭的。
    “当你吃饱喝足，就会开始关心环境问题了。”一个学生如是说。“你会想到是因为谁吃了太多的肉，猎杀了太多动物。你确实已经不担心你自己的食物了。”
    她把花环在手指上滴溜溜地旋转，然后称赞大自然，并不在意谁去保护它，只要担心谁来破坏它——露琳觉得那不是她对动植物的真心相爱。
    现在已经没有高等学院环保组织分部了。学校都回不去了。露琳确实还保留着手艺，她从这条落叶走廊里吸取新的灵感，并发现了那些无人看管肆意生长的小白菊有什么用处。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当着一只猫的面编了两圈花环，一大一小，分别戴在头上，刚刚好。
    她的花环编得不错，发卡上的空气净化指示器显示为“正指数”，也就是绿色氛围。用辅助线拦住的迷迭香在花池内部游荡。四处香味扑鼻，长长的鼠尾草压倒花盆从路边探出头来。
    露琳打开了草帽上的探测器，这东西能显示隐藏的花坛编号。还有个更重要的功能，高亮标记散发臭味的植物。这样管理处就不用费力给道具服装喷洒除臭剂了。在这个花园里，除了泰坦魔芋之类的玩意，也就是那些标注“极其危险”的植物有独立防护罩了。露琳小心地绕开长叶蝴蝶兰和万寿菊。很多花都随意展现自己的美丽身姿，这要拜环保组织的花期立场所赐，能让指定植物维持在开花状态。但花环除外，露琳几天后就会发现这些花环已经变为黄土。
    往前走，经过y1区域。宫灯百合在造景灯下面微微摇摆。什么地方有全自动洒水器喷雾声，一只铁水壶丢在地上。不远处，麝香百合低垂着脑袋，就像是失去观众的芭蕾舞演员，自己在整理洁白的裙撑。接着，又经过一堆没来得及开封的风信子种球，附近还有个全息板，上面写着“将干枯部分去除，在高锰酸钾里浸泡一刻钟，甩干后置于阴凉处一天”。
    露琳撕开特殊包装，挑了一只完好的。塞进储物手环，选择“植物植株保存模式”，点按“确定”，这也是小小的战利品呢。
    有一种不常见的食肉植物叫做“坎尼伯斯坦”。有些园丁特别不喜欢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脑袋的感受，多数时间大脑对智慧生命是挺重要的——可它也会欺骗你，不光是坎尼伯会欺骗你，你的眼睛就将美好的事物传递给中枢神经，让你做出心情愉悦的判断。
    花朵几乎就是它们的全部。不必担心养分，更不用担心光合作用……即便是刽子手也要补充营养……可这些植物不需要，它们享受着作为植物园压轴大戏的特权。在这里，人与自然对食物的定义都是一样的。
    露琳惊讶地看着前面，约有一人高的地方，便是坎尼伯花的栽种区。与其说是她看到的，不如说是之前那个德林沃斯学生遗留下来“残余部分”所散发出来的——
    有三朵花开放着。蜜槽很诡异地敞开着，香气使人想要接近。在灾难后人们的痛苦像是金矿，被不断地挖掘着，运往不可探知的记忆伸出。而这香味便成了通用货币，把痛苦从你的大脑中交换出来。对于失去家人的，失去朋友的，流离失所的人们，坎尼伯花的香气是唯一的精神麻醉药。露琳刚一接触那范围，脑子中立刻出现了和德尔美、海薇茨愉快品尝小蛋糕的场景。
    毫无疑问，雪球现在也幻想着吃不完的鱼罐头，吸不完的猫薄荷，准是这样……
    草帽上的探测器是天仙子的又一力作，和火箭腰带一样，没有用处却救人于水火之中，同时也要以两节压缩水晶电池为能源。探测器立刻发出了“你怎么敢！”以及“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这样的金句。震耳欲聋。让露琳马上意识到其中一朵花之中长长的那一条并不是花蕊，而是那个逃难学生的身体。
    “雪球！”露琳尖叫着。“别过去！”
    “我不要露琳仆人的帮助了，那里就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它呆呆地向另一朵坎尼伯花走去。露琳很清楚，尽管她依然昏昏沉沉，但这朵花可不是吃素的。就在那诡异的花冠向下扑来的时候，她纵身一跃，抓住雪球滚到了落叶堆里。
    这时便看得明白了。露琳认为坎尼伯斯坦确实是一种食肉植物。逃难学生虽然进来植物园，可他被香气所迷惑，那个花冠一口就含住了他的头部。还有那种轻微的腐烂味道，尸体所散发出来的，被过量的香味因子所掩盖……它用七片花瓣绞合受害者的脖颈，毒液从蜜槽中流出，用密闭环境挥发，给食物的神经系统以麻痹。这些毒液抑制你的离子通道，你的感官无法泵出离子并让膜电位产生落差。换句话说，你不知道你的脑袋正被一朵花吞噬，你在课堂上学的知识在这里不管用。
    它对你的中枢神经有强烈的抑制作用，那些香气先让你陷入紊乱，如果你持续吸入——或是没佩戴植物园为你提供的园丁草帽，你便会落入陷阱。每片花瓣看上去只有你的巴掌大，但密度高得出奇，露琳挥动大剪刀都没能损伤它们分毫。这些花一定具有很大的质量，能够轻松摇断食物的身体，但或许……或许它们的花托基座是最为薄弱的地方？最危险的血盆大口之后，就是刽子手们最脆弱的命门……
    也不在乎香气了，既然对她没用处，两朵花便开始疯狂追杀露琳。有一朵花还正在消化受害者，无心插手。香味是有效的，露琳的意识里，德尔美叉子上的香草慕斯蛋糕，和天仙子亲自录制的警示尖叫，一起编织成乱无顺序的大网。若是把淀粉和水在那椭圆形的容器里轻轻搅拌，就变成浆糊了——前提是她的脑袋一定有个阀门能进水，还要把指针标为“入”，才行。
    尽管腿脚不灵活，可这些花的猛扑还是很好躲的。露琳笨拙地转个身子，坎尼伯花就白白浪费了力气。看起来它们是寄生的，只有一条“触须”和一朵花罢了。这些菌丝体入侵在平和的藤本植物上，吸收养分，然后开出那朵美丽又可怕的花，吃着人的血肉，你要不问问它好不好吃？
    “准是无声的沉默，吃人又不说话，才是要命。”露琳即便喊破喉咙，天仙子也不会来救她的。这些花只管闭着眼睛一个劲夺取她的脑袋，噢，它们没有眼睛的，还不足以进化出那种器官，只要靠猎食者的直觉就行了……
    它们是交错进攻的，刽子手竟也有职业素养，两个人，两把刀，竟然不会砍到同一个脖子上。它们彼此保持着对利益的默许，你吃一口，我吃一口。露琳开始还能站着躲避这些愚蠢的攻击行为，但很快她就体力不支，更是被花冠的冲击击倒在地。
    “如果有什么藤条要缠住你的脖子，千万别大声呼救，更不要拨打植物园应急电话。首先不会有人救你的，然后电话那边是空号，别幻想了。你要做的就是拿这把大剪刀，把它们剪断！放心，植物园不会把损失转嫁给你的，这是自然的情况罢了。”
    “别过来！”就在其中一朵花将要瞄准她脑袋，扑下来时，露琳的大剪刀架在了花冠基座上，只要用力，那大型花朵就会骨碌碌滚落在地上。可那些香气的形式改变了，露琳看到剪刀正架在德尔美的脖子上。
    “你下得了手吗，露琳？”
    “不，不要……”
    “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我是罪魁祸首，一切悲剧都是因我而起，你会动手吗？如果我告诉你这些本可以不存在，或者我本不应该叫做德尔美，我是害人害己，你能亲自动手吗？”
    “不，这不是真的。”露琳恐惧地颤抖。“我相信你，我相信德尔美同学，即便是……”
    “即便我就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你也会相信我的吧？”那张脸逐渐变得扭曲，整体上还保持德尔美的样子。“露琳酱，放下吧，认真考虑一下，我们是朋友……”
    “别相信那些工业集团的废话！毒气和超量排放正在破坏环境！所有人都应该吃素！”草帽中发出了猛烈的呐喊，那张脸终于和坎尼伯花美丽而又可怕的血盆大口重合。露琳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而剪刀的刀刃也“咔擦”一声，剪断了那朵花的花托。
    眼前恢复正常的花园场景，雪球正抓住另一朵花的枝干，全力压制它。可是花痛苦地甩来甩去，猫也被它拖带着像一坨果冻般上蹿下跳。
    “露琳仆人！动手啊！快把这个奇怪的植物杀了！”
    “你快下来啊！”露琳几乎是尖叫。“你在那上面干啥？”
    “你刚才睡着了，这朵花想要吃掉你，我必须保护好我的仆人！”雪球对准坎尼伯花的茎秆，狠狠咬下去。一股香甜的液体从裂缝中涌出。花朵负痛，更加剧烈地摇晃，猫咪终于被它甩到土地上。
    “快，现在了结它！”雪球命令着。露琳用手抓住那乱晃的藤条，它太活泼了，不得已，只好躺下来用身子死死压住，雪球也一起按住那诡异的花冠。擎出剪刀，对准花托连接部，“咔擦”，便把这朵花也给切断了。
    两朵花身死，最后那朵花竟然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松开了花瓣，学生的残骸跌落在地上。
    露琳和雪球再无力气与它对抗。露琳想到了火箭腰带，便把那两朵花用周围的藤条绑在身上，雪球舔着毛发间滴落的汁液，似乎很好吃。
    “那东西能吃吗？”
    “甜得很，露琳仆人可以尝试一下，”雪球缩成一团，被露琳怀抱着。“没有添加剂，天然无公害。”
    “回去再说啊。”露琳在那个电钮上小心翼翼地按了下，顿时从她背后有一种力量推动着，双脚离地，飞起来，犹如被一枚小火箭顶在椎骨上，飞到高空，可以看见乔木区的那些树。画了个抛物线，又自由落体坠下去。
    “救命啊！”露琳吓得哭起来。“爸爸，妈妈，露琳第一次着陆要失败了！”
    “怎么可能？”她重重地摔在一块柔软的海绵垫上，弹起来几米高，又落下来。以为自己要流血而死，并没有，睁开眼睛，天仙子监察使的笑脸是那么亲切。“喂，你还要打卡的，朋友，别给我死了啊！”
    “天仙子小姐！”露琳几乎忘了什么。“你来得好及时，呜呜呜……”
    “是天仙子监察员！”她那表情又在闪电般切换了。“恭喜你，摘花任务成功。人猫平安……好啦好啦，别哭啦，进屋喝柳橙汁吧！还有新做的薄荷果冻，一起来吃吧。”
    “天仙子大人真好……”露琳软趴趴地躺在海绵垫中，没力气了。或许和依然微笑的天仙子监察员共进晚餐是个不错的选择，别胡思乱想了，快来，不然苹果派就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