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离挥了挥衣袖,不惊动一片云彩。
元婴老怪要帮炼气境的喽啰,自然易如反掌;但太过明显,又不免露出马脚。
故而权衡之下,胡离操控元气将人拍偏,只叫宠渡蹭破一点面皮。
宠渡不察有异,只道是符力肆虐下一阵狂风所致,庆幸之余不停默念“老头子保佑”,终于撞在一面厚实土堆上,喷出一口血来。
但三十多丈的的距离,仍在符力范围内。
只因刃葬符太凶,解意符都破不了!炼气境强行催发,必因灵力被榨干而受符意反噬。
好比眼下,与落在身上的符意相比,宠渡体内的反噬之力更盛。
内忧外患,简直煎熬。
整个人,便似被架在火堆上烤一般。
对刃葬符,宠渡也是用过的,虽时隔多年,却对这当中的滋味儿记忆犹新,每每想起来,免不了从内到外一层鸡皮疙瘩。
宠渡生性谨慎,当然一早就备好了足够的冰符与水符,用来降火。
但始料未及的是,眼下符纸全在储物袋中,袋子又被符力刮到不知哪儿去了。
所以,赶在符力完全爆发之前找回袋子又成了当务之急。
当下再顾不得什么后果,宠渡将神念扫几遍,但方圆一里内却不见储物袋的影子。
降火的符纸,就此没了着落。
本来用水行法术也能缓一缓,但灵力被榨干,也不得灵石塔来恢复灵力,又拿什么来施法?
打坐炼气的话,凭自家那点根骨,怕是只炼个几口气,就被符力烧成灰儿了,到底是来不及的。
更无奈的是,眼下遍体鳞伤动辄剧痛,宠渡已然虚脱,连握拳都不够力气,只想挺尸般就地躺着,哪怕一坨鸟屎掉嘴里,也懒得偏头躲一下。
唯一令人稍感欣慰的是,青眼血影被圆盘抹杀,刀疤脸也刚刚死了,师仇算是报了一半。
如今明面儿上的仇人就一个绿眼血影,即便现在就去九泉之下见老头子,也不会没个交代。
不过,据此前的推测,应该还有一个人参与了那场追杀,也正是这个人取走了老头子的储物袋。
这人……会是谁呢?
正想着,忽听“啪嗒”一道脆响,宠渡艰难地侧头,细看之下,还真见有东西掉在一丈开外,却非鸟屎。
跳跃的火光,映照出半个巴掌大的一面令牌。
其上竖排刻着的三个字,工整又清晰。
“玄阴宗”。
泛着幽光的三个字,令宠渡蹙眉不语。
坊间都说刀疤脸是散修,这厮又怎会有宗门的入山令牌?
一刹那的恍惚间,在宠渡心眼里,刀疤脸整个身体当先一个倒栽葱形似一个惊叹号,紧接着头脚相衔蜷缩成一个句号,最后化成一连串耳朵状的东西,把宠渡脑袋里塞满了问号。
当然,不排除令牌是战利品的可能。
但综合此前诸多线索与推断,——尤其是联想但神秘人与两条血影坑害老头子,宠渡以为杀人越货的可能性太低,反而是另外的一种解释更为合理。
刀疤脸本就是宗门子弟!
他对外宣称散修,不过是为了方便探听消息,说到底是受命被安插在凉城里的暗桩。
其背后的势力便是玄阴宗。
好家伙,藏得够深的。
那这玄阴宗又是什么来头?
明日就是招役大典,玄阴宗在这节骨眼儿上出现,会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老头子所说的凉城大变是否与此有关?
若真是冲着净妖宗来的,该有多大的好处才能令玄阴宗敢于挑衅凉城霸主?
……
慢着!!!
狼伯不说过,黑风族与道门有染么?
思绪跳转,宠渡想起那名断臂的黑袍人。
“臭刀疤跟青眼、绿眼蛇鼠一窝,他两个又是血蝙蝠的分身,而独臂道人常常进出飞鼠山……这么说,刀疤脸与那道人极可能是一伙的?”
与黑风寨勾结的,正是这玄阴宗?!
那位独臂的黑袍人,在玄阴宗内是何身份?
据其元婴修为来看,莫不是一宗之主?
……
一通百通,却来不及欢喜,宠渡狂喷一滩黑血在地。
受符力灼蚀,黑血眼见着蒸发殆尽。
宠渡口干舌燥,跟被烤过的纸片似的,不少地方的皮肤已经泛黄发卷,苦痛非常,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再想不出办法压制暴走的符力,迟早由内到外化作飞灰!
怎么办?
忙活一个晚上,换来同归于尽?
不……
天亮之后便是招役大典。
师父的葫芦和储物袋没有下落。
还要开宗立派当教主。
更不知爹娘在何处。
小爷岂能就这么死了?!
雨滴冰凉,落在身上,也像吐出来的血那样,眼见着被符力烧得干干净净,几无降火之效。
但有一点雨总比没有强,宠渡只能望天兴叹:“雨啊,来得更猛烈些吧。”
连日的乌云满天,本就有雨的样子,又经刃葬符这么一烧,空中水汽蒸腾,被云朵吸收,云层里原本摇摇欲坠的水滴终于挂不住了。
哗啦——哗啦——
刹那间,大雨倾盆。
滚烫的皮肤,总算有了轻微一丝凉意。
但想借此抵消符力,却远远不够。
雷鸣声中,闪电划破夜空。
乍闪即逝的电光,映照出一双逐渐黯淡的眸子。
宠渡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老头子……我来找你了。
恍惚之际,在弥漫山林的朦胧水雾中,那电光变宽,变薄,变淡,变散……
无数的光沫或蓝或白,纷飞着,缭绕着,交织着,勾勒出一幅幅美丽的画卷。
那是昔日的梦想。
现实却永远残酷。
人活一世,真他妈累!
但当梦想照进现实,便有了光。
这光,是灵光。
灵光一闪,宠渡惊坐而起。
胡离正打算帮衬一把,不说完全抹去反噬之力,至少保人不死,却反被宠渡诈尸般的举动吓一跳。
“是回光返照,还是想到法子了?……”胡离眉头微蹙眉,“不过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办法?”
胡离哪里晓得,还真被宠渡急中生智想到一个法子。
——这么强的火元,能否用来炼体?
一可免去灼蚀之苦。
二可淬皮炼骨。
若行得通,岂非两全其美不浪费?
不得灵石塔,也没有降火的符纸,现如今可说是山穷水尽,就算火元淬体是异想天开,也好歹试一试,总比躺在这里等死强吧?
说干就干,宠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牙盘坐,借灵根的收放之力,将体内乱窜的符意聚拢吸附,按照九二玄功的法门淬炼皮骨。
“看来真不用我出手了……是运气还是实力,这种局面下都死不了么?!”胡离一时没看出名堂,反而愈发觉得有趣,收回抬起的手,静观下文。
雨水击打,犹似针扎剑刺。
夜风刮身,仿若千刀万剐。
非是风雨有此威力,只因伤口与符力侵蚀,来自外物的一点点刺激,便将那痛感放大了好几倍,由点到线,由线到面,进而扩散全身。
痛到极致时,鸡皮疙瘩一层叠一层。
个中滋味儿,正如刀疤脸说的那样,就算去地府喝过孟老婆子的忘魂汤也忘不了。所幸摸对了门路,宠渡体内火气渐退,灼烧的痛感越来越轻。
“雨啊……别再下了。”
此番借符意火元炼体,可谓机缘巧合,要在平时,哪有钱买一堆刃葬符来烧?所以宠渡反而希望雨停,好让火力维持得久一些,把皮骨多炼几遍。
却是奢望,雨势不减反增。
不知多久,连日来最为闪亮的一记雷光撕裂夜空。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过后,宠渡从入定中惊醒,电光明灭的当口,晃见附近暗影浮动,这才记起当下的处境。
逃散的猎妖客,又回来了。